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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韩香云出殡,她和大多数人一样最后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九真山陵园做最后的归宿点,没有葬礼,也没有邀请亲朋,静静地来到这个人世,然后再静静地离开这个人世。
严子鹰的坟墓离她的不远,隔了十来米的距离。
镌在墓碑上的韩香云的照片在金色的阳光下微笑,面貌栩栩如生,生气得仿佛能从墓碑上走下来。
连翘跪在墓前神色已然痴呆,从韩香云火化到埋进冰冷的墓中,她一直沉默得可怕。其实,有好多次她以为自己会大声哭出来,但是眼泪却莫名地失踪了。
人在真正感到绝望与悲哀时,往往是没有眼泪的。
“妈妈,我会好好地活着,代替你和爸爸活着。对了,子鹰她也在这里,请你帮我照顾她。”
面对接踵而来的不幸和苦难,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加勇敢地活着,永不屈服地活着,这才是对死去的人最好的报答,否则别无他法。连翘喃喃自语,这几天她几乎粒米未沾,一双眼眸里布满了细细的血丝,眼珠仿佛一不小心就会从深陷的眼眶掉出来。
石尤风修长的手指搭在了她的削瘦的肩上。
连翘将右手的中指放进嘴唇里,牙齿在薄薄的皮肤滑过,舌头便舔到一丝血腥。然后手指从唇中拿了出来,被咬得发白的指尖倏地冒出一点小血泡,但瞬间鲜红的血珠便如同泉眼似的不断往外渗,滴答滴答地掉在了地面。连翘丝毫没有感到疼痛,此刻在她心里燃起的是熊熊的愤怒与复仇的火焰。
她举起那根汨汨淌着鲜血的中指,在韩香云的墓碑下面郑重地写下了四个字。
“血债血偿。”
血淋淋的四个硕大的字不可避免地挤压进石尤风的眼里,仿佛有千万枝利箭朝他的心口一齐射来,瞬间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他不禁在心里狂呼,难道在他和连翘之间,必须是有个人要死去吗,必须是有个人要流尽全身的鲜血吗。
他轻轻搭在连翘肩上的手在颤抖。
这用鲜血立下的复仇的誓言,好像是注定了一个无法挽回的结局,但在刹那间石尤风已经做好了决定。此时连翘终于从长跪中站起身,蓦地她的身子一晃便向后倒了去,苍白的面孔看向了浩瀚辽阔的蓝天,阳光的金色和天空的蓝色映在她的眼底,忽而她的眼中又映出了石尤风俊美的面容。
连翘无力地倒在石尤风的怀抱中,紧接着她的眼眸慢慢阖拢了,疲惫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心上的疼痛晕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连翘才悠悠醒转过来,卧室里没有人,窗子关得很紧,并且拉下了窗帘,但从那没有完全重叠的缝隙中有几点湿润的月光透进来。
连翘支撑着坐了起来,这时从卧室外面传来了轻微的响声,她侧耳倾听,声音是从厨房里传来。过了几分钟,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然后光线大亮,石尤风端着一只青花瓷的碗站在门前。
“饿了没有?”石尤风的声音总是温柔得像一阵晚风,他好像从来没有脾气,也不会发火,声音也恰到好处,不高也不低足够让人听得清楚。“我做了粥,你吃一点好吗?”
尽管身体已经感觉到了饥饿,但是连翘仍是不想吃,她一想到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心里就难受到了极点。看到连翘瑟缩着肩,石尤风将碗放到床头柜上,从衣橱里找出一件鹅黄色的薄针织衣搭在连翘的肩上,又细心地将脖颈处的扣子系好。
末后石尤风坐在床沿,端着粥,用小勺子挑了一勺,大约是怕烫特意地吹上了两口,这才送到了连翘的嘴唇边。连翘瞅着他,石尤风的面孔同样苍白清瘦得可怕,不由得连翘就想到,这个男人也在承受着本该自己承受的痛苦。
勺子里的粥已经失去了热意,白色的烟雾不再缭绕,连翘张开嘴将勺子里的粥咽下去。粥吃在嘴里如同嚼蜡,尝不出是苦是甜,又或是酸是辣的滋味。
“尤风。”连翘喘了一口气,是的,有些事是该现在做决定了,像石尤风他还有美好的人生,没必要和自己捆绑在一起忍受痛苦,甚至有一天他还要独自去承受丧妻之痛。
石尤风低低地答应,用小勺子在碗中又舀了一小勺粥,轻轻地吹上两口气送到连翘的嘴唇边,但这次连翘却推开了他的手。
“有件事我一直都想告诉你,其实,我并不爱你。”她笑道,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酷。
瞬间石尤风面上的微笑就急速地收敛了,端在手中的碗竟差点落下来,他下意识地稳了稳身体,继续用他温柔到了极点的声音道:“嗯,但是你要把粥先吃完,好吗。”
突然连翘就发了火,她一把将石尤风手中的碗打掉,道:“你这个人真烦,我都说了不喜欢你。”
一大碗稀粥落在了地面,碗摔得四分五裂,粥也溅得四处。连翘以为自己发了火,摔了碗,石尤风一定会生气,说不定就会头也不回地走掉了。可是石尤风什么也没说,他只是蹲下了身体伸手去拾碎片,然后又拿来了扫帚,将泼落的稀粥扫进撮箕中,最后用拖把将肮脏的地面清洁干净。
连翘心内五味杂陈,她并不想这样对待石尤风,但是为了石尤风的将来她必须狠下心。连翘跳下床,不由分说将梳妆台的东西一古脑地推至地下,又将衣橱中的衣服全部摔出来,之后跑到客厅里,凡是能够推倒的东西全部不留情地推倒,凡是能摔的东西全部摔干净,一时屋里噼噼啪啪响声不绝。
石尤风并不去阻止她,仍是默默地收拾,但等他收拾好,连翘便又将屋里弄乱了,各种东西乱扔一地,地面上满是破碎的玻璃片,以及四处流淌的水渍。
“我真的忍受不了你。”
连翘双手插在发丝中,拼命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她越看到石尤风那么默默地逆来顺受,心里就越发地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她冲出了屋外,将门摔得砰砰直响,大约是下楼梯太急,她的脚一下就没有踩稳,身子向前倾倒,整个人便像一个轱辘在楼梯上滚下去,然后额头重重地磕在了水泥地上,但只是几秒钟她就爬了起来,继续向下面跑去。
夜很深,万籁俱寂,连翘站在楼下回过头向上看去,这个时候所有的灯都熄灭了,只有六楼的一扇窗前有昏暗的灯光。她极力地辨认着,很容易就认出那是属于她的一扇窗。
“我一定要狠心,不能耽误了尤风,他那么好,我怎么可以让他将来为我痛苦呢。只要我离开他,他就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
这时有个人影开始在窗前晃动,连翘扭过头,咬着牙向漆黑的夜色中跑去。
她在公路上横冲直闯,也不分辨方向,一个劲地向前拔足狂奔。前面有个十字路口,她在那里愣住了,这就好像到了人生抉择的路口。是前行,还是左转,或者向右。
红灯最后地闪烁几秒,绿灯开始,此时一部黑色法拉利风驰电掣般呼啸而来,等连翘回过神时刺眼的车灯光已落在她的身体上。霎那间,法拉利已经离她只剩下不到一尺的距离,就在车身接近她的身畔时,连翘伸手在车身的发动机罩轻轻一按,整个身体已经凌空翻起,借着车身的速度,等她松开手的时候人已经落在了车后面。
车中的两个人正在谈话,也根本没注意到前面有人,但等他们发现时连翘已经跃上了车顶。不过他们受此一惊,司机立即狂踩刹车,法拉利的车轮在公路上划出一道十多米长的黑色印痕才停下来,然后车门打开,两个人双双走出来。
路灯其实并不亮,眨巴着凄清的光芒,连翘不觉也向那两个人看过去,瞬间三道目光交汇了。连翘起先是诧异,但很快脸上就露出了怒意。
从车中走出来的两个人是朴硝和良子,当连翘瞧到良子不满地噘起嘴的面容时,从大脑中升腾起的仇恨火焰立即掩盖了她的理智,她什么都没考虑,为什么朴硝和良子深夜会同坐一车,朴硝和良子是什么关系。她的脑中想的全是良子是大和间谍,她要抓住良子,为母亲和那些无辜死去的人报仇。
连翘想也没想,身形快如闪电,几秒钟内便到达了良子身边,左手拍向良子的面门,右手去擒拿良子的手腕。良子没有躲闪,从她弯弯的眼眸中迸出了几点如星光般的冷笑。忽然连翘眼前一花,朴硝已然出现在面前,他挡在良子前面,连翘倏地一惊撤手不及,一掌正好击在朴硝的胸口上。
这一掌连翘用尽了全力,而且又饱含了对大和间谍的刻骨仇恨,即使强壮如朴硝也忍不住身形微微颤抖,咳嗽了数声。
“朴硝。”连翘惊讶地瞧着朴硝,这时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瞧着朴硝,朴硝的神色很严肃,于是她又去看良子,良子躲在朴硝的身后只露出了半张脸,仿佛很害怕她似的。“你们,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连翘幻想着朴硝发现了良子大和间谍的身份,因而故意与其周旋。
朴硝只觉体内血脉翻滚,连翘这一掌着实不轻,他捂着胸口,沉声道:“连翘,我知道你刚刚经历丧母之痛,所以我不和你计较,但请你以后不要再针对良子,否则我不会原谅你。”
与美好愿望完全相反的话语如一座小山压在了连翘的心上,她下意识地再次打量朴硝和良子,朴硝一手捂着胸口,一只手伸出将良子拦在身后。
“她,她就是那个田螺姑娘吗?”连翘觉得自己的嘴唇被冻僵了,连说话都不利索起来,朴硝的话无疑说明了一种情况,他很在意良子。其实也不需要问,朴硝那种护犊子的神色早表明了一切,他正深爱着良子,他不容许任何人伤害良子。
“良子是我的女朋友。”朴硝声音冷得像冰。
这句话严重地打击了连翘,气急之下她也慌不择言。“没想到你居然和大和间谍混在一起,幼稚到被美色所迷。”
朴硝顿时大怒,道:“连翘,你太过份了,良子根本就不是大和间谍,你要我说几次你才能明白。”
连翘盯着他发怒的面容,半晌冷笑道:“朴硝,我知道她对你很重要,但是现在我要擒住她,所以你预备怎么办。”说完,她的眼神一凛,锋芒直逼朴硝身后的良子,然后双手不觉做出了一个攻击的动作。
朴硝抬起头看着如墨般浓稠的夜空,从胸口中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必须要和曾经深爱过的女人来一场生死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