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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立即哄乱起来,几个特警向对面楼顶鸣枪,那鬼脸人挥着衣袖,宽大的雨衣宛若一片云彩,他竟然真的如云般飘走了。
连翘握紧拳头冲出去,那鬼脸人的跳跃能力非常强大,几分钟内他轻易跨过几幢相邻的楼层,瞬间他就落到地面。但是等他刚稳住身躯,连翘却已经拦到他的前面,双拳挥出,一拳攻向他的面部,另一拳袭击他的胸口。那鬼脸人略微侧身便避过这凶猛的两拳,他并不攻击,只是一味的防守。连翘心中充满怒火和仇恨,出拳疾如风,双拳挥出如流星,每一招都直接攻击鬼脸人的要害。
鬼脸人的武功甚高,不费吹灰之力便化解连翘的攻势,连翘牢牢记住他防守招式,身体如野兔般哧溜窜到鬼脸人身后,不料那鬼脸人早有防备,猛地拽住她的手肘向空中抛起,顿时连翘整个人便被他抛到地面。
等她爬起来时,乌黑阴冷的枪口却抵住她的额头,鬼脸人看着她眼睛里流露出的仇恨和杀机,道:“别动,否则AWP狙击步枪会打穿你的头,现在我还不想杀你。”
从脸谱下发出的声音沙哑得听不出这个男人的年龄,但是声音却异常的鬼气森森,仿佛是从地狱里发出来。
他飘然远去,连翘仍是怔怔地坐在地上想着他说的话,他说现在还不想杀自己,可他为什么要杀何必文?
连翘有气无力地走回去,此刻120医生已经赶来对何必文进行现场急救,但是那枚从AWP狙击步枪射出的子弹不但打中何必文的后脑,而且子弹还穿透他的面部,显然已经回天乏术。很快白色的布单遮盖了何必文的整个身躯,几名特警取下头盔向他致以最后的敬意。
这个东北汉子刚才还在和她说话,可是没几分钟他就倒在血泊中,他再也不会和她说话,他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他甚至放弃了他的妻女和家庭。
他死去了。
一整天公安局阴云密布,死气沉沉,一种悲愤的氛围笼罩在所有人心中。连翘没有吃饭,心里一直有块大石头压着,她明白做这行有很多危险,但并未意识到原来死亡会这么近,会来得这么突然,令人措手不及。
“小连,王局找你,让你去他的办公室。”
连翘应了一声,起身去王全清办公室。此时,办公室的门没有关,连翘在门前看到了王全清伫立在窗前的落寞身影,一圈圈发白的烟雾不断地从那里腾起。
连翘走了进去,然后掩上了门。
王全清没有回头,依旧站在窗前大口大口地抽烟,灰白的烟雾渐渐将狭小紧闭的空间挤塞满。屋里的烟味有些呛人,连翘站在他的身后,忍住咳嗽,一直耐心地等待。
“看见了吗?”王全清背着她忽然道。
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连翘感头一头雾水,但她没有追问,继续等待。过了几分钟,听得王全清又道:“在我们这个队伍,死亡是最常见的客人,总是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会登门拜访。随时准备着牺牲,不知道哪一刻生命就会嘎然而止,像烟火一样总是在最璀璨的瞬间殒灭。这样子,你害怕吗?”
连翘紧抿着嘴唇,神色严肃,没有开口说话,这时王全清继续道:“但最可怕的不是自己死去,而是不断地要面对亲密的伙伴,亲爱的战友死去。这样子,你会害怕吗?”
说到这里,王全清忽然回过头来,然后身体也一起转过来,他的神色有些憔悴,眼睛里也布满血丝,但眼神却格外明亮,如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
“如果你害怕,现在还来得及退出这个队伍。”
连翘忽地一震,但随即郑重道:“不,我不退出。”
这几个字说得掷地有声,铿镪有力,王全清盯着她,在这张年轻的面庞上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坚定和倔强,他不觉点点头。
“那你不怕流血牺牲吗?”
“怕。”
怕死是人之常情,王全清盯着这个说话太过老实的年轻女特警,他的面上并没有诧异,因为这是实话,他也怕死。
“但我是一名公安特警,而且我还是一名习武之人,因此我会努力地让自己不害怕,随时随刻坦然接受死亡的光临。”
这坦白至极的话语,瞬间让王全清的眼眸湿润了,他一点都不觉得连翘说这些话是因为懦弱,而正是说明了连翘有一颗坚定的心。他将手中的烟头掐熄,抛进茶几上的烟灰缸中,一只手重重地拍在了连翘的肩膀上。他用的力很大,甚至是想要撼动连翘,但连翘连肩都没有晃动一下。
“把生命交给国家,随时为国、为人民流血牺牲。”说到这里,王全清的声音突然变大,语气也严厉起来,道:“连翘,你可以做得到吗?”
连翘将腰杆绷得直直的,宛若一棵挺拔的杨树,她也大声道:“我做得到。”狭小的屋子里回荡着震动带起的回声,仿佛她在无数次回答王全清。
我——做——得——到——
王全清抬起了压在她肩膀上的手,但瞬即又重重地拍下去,连翘仍是纹丝不动。“好,好,好。”王全清接连说了三个“好”。
“出去工作吧。”此时,王全清的脸上才展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连翘轻微地点头,然后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门。
三天后何必文的追悼会在S市殡仪馆举行,连翘早上6点便到了,这时追悼会还没开始,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还在紧急的布置中。大厅中的长椅上有一名穿着黑衣的女子面无表情地坐着,在她左边的发丝里还插着一朵小白花。
连翘打量了她几眼,这女子也不是面无表情,而是太过憔悴以至于面部浮肿。“你是何嫂吗?”
女子抬起头,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嘴里只嘟嚷着:“我知道他迟早会死的,没想到他会死得这么早,他可记得他的女儿才三岁。”
听这女子这么一说,连翘便确定她是何必文的老婆,遂安慰道:“何嫂,你不要太难过了,小心伤了身体。”
“我知道他迟早会死的,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也好了,他死了,我也只会难过这一次了。”女子盯着前面的空气,两眼发直。
瞬时,连翘有点想哭,但不等她落下泪来,殡仪馆大门前又出现几条高大的身影,是局里的王全清和赵江山几人,他们料到今日殡仪馆会很忙,加上平日几人关系最好,为了让何必文在这世上最后的一趟路走得安心,因此特意大早赶来帮忙。
王全清对连翘点头示意,便也开始安慰何妻,但那女子仿佛没听见似的,嘴里翻来覆去便只是那一句话。
“我早知道他会死的……”
连翘忍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热泪,这样的一句嘟嚷,似乎是女人的埋怨,但包含了多少妻子对丈夫工作的理解和支持,她们一直在承受时刻面对失去丈夫的痛苦。
大门前断断续续有悼念的人进来,王全清前去接待,便让连翘留下来照顾何妻。直到10点钟追悼会正式开始,大厅中挤满了神色庄严肃穆的人群,这些人几乎全来自公安系统。
“风吹寒水起悲波,哭声相随愁云飞。往日论交称厚德,今朝追悼寄哀思。今天,我们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在这里悼念何必文同志的逝世……现在,何必文同志和我们永别了。我们要学习他那种不畏流血牺牲,勇于同任何危害国家安全的歹徒搏斗的精神……”
在主持人念完追悼词后,王全清代表全局同志上台表达对何必文的追思和悼念,末后才是家属致词。
何妻在几个亲友的搀扶下走上前,大家都在等待她说些什么,但她只是反反复复地叨念着一句话。“我知道他迟早会死的。”
迟早会死的。
连翘也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忽然她像是想透了什么。
最后是向遗体告别,每个人手持一枝工作人员发放的白菊花向何必文献花。每个人动作都很慢,在水晶棺前都会停留,好像是在挽留何必文。轮到连翘的时候,她这才看到了躺在水晶棺中的何必文。
何必文的额头被狙击枪打出的大洞已经用特殊材料填充了,然后又化了妆,穿着他最心爱的特警制服,这和他生前的形象一模一样。他的脸上有些笑意,这是因为当时成功地抓获了两伙械斗的黑帮团伙。其实,何必文并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可能他连自己死了都不知道,就已经死了。
这样的结果,也许是所有奋斗在公安战线上的人都会有的共同结局。
“如果我死了,只要一抔土来掩埋我的一粒骨灰。”她默默地想着。
连翘缓缓将寄托着哀思的白菊放在何必文的胸前。
这个时候,遗体将要被送到火化间,何妻忽然扑了上去,抱住水晶棺不肯放手,她从水晶棺里抱起何必文大力摇晃。
忽然听到王全清大声道:“我们是特警队员,是一个钢铁的战斗集体。”
顿时,所有人都站直了身体,连翘举起右手,握紧拳头放在太阳穴前,跟着大家一起念道。
我们是特警队员,
是一个钢铁的战斗集体。
你是我的战友,
我与你生死相依。
我绝对地相信你,
就像你信任我一样。
在未来的战斗中,
我会用我的全部生命,
为你提供掩护和配合。
我们一起战斗,
一起前进,
永不放弃,
永不抛弃,
生死与共,
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