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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之后,史雄飞特为高翔和阿媛安排了两间比邻的客室,一应用具,莫不精致华丽,金凤仪又派来两名贴身婢女,在阿媛房中侍候。
连日风尘,盥洗一净,阿媛换了一身轻便罗衫,独自轻轻来到高翔房中,一进门,便将房门反扣,正色问道:“翔哥哥,你准备在这里耽搁几天?什么时候离开开封?”
高翔被她突如其来问得莫名其妙,忙道:“咱们是为拜见金伯父而来,最快也得等明天见过他老人家才能离开,媛妹说这话,敢情是嫌此地不甚习惯?”
阿媛冷冷道:“倒没有什么不习惯,我只是想,咱们越早离开这里越好。”
高翔诧道:“为什么呢?”
阿媛却不肯直接说出原因,反问道:“你们高家和金家,果然早就是通家之好?彼此交称莫逆,常相往来的吗?”
高翔一惊,点头道:“不错,当年我爹爹名重武林,金伯父也是侠义之士,彼此输诚论交,这也是很正常的事。”
阿媛岔口道:“我不是问你正常不正常,而是问你是否亲眼见过玉笔神君跟你爹爹往来?或者只是事后听人说起当年交往的经过?”
高翔沉吟了一下,道:“我在石穴中生活了十八年,从何亲见爹爹交往的朋友?不过,开封金府玉笔神君这名字,倒的确听爹爹提过,看来他与爹爹相识甚久,这一点是不会假的。”
阿媛轻哼一声,道:“但若依我看来,这姓金的只怕不是好人。”
高翔大惊失色,连忙低喝道:“媛妹,你怎可如此武断?”
阿媛拉一把椅子坐下来,愤愤说道:“有一件事,我若说出来,你就相信我不是凭空武断,信口胡说的了。”
高翔骇然道:“难道你见到什么可疑的事?”
阿媛点点头,道:“今天黄昏,咱们在前厅回廊前捉住的那个姓陈的矮子,是被史雄飞弄死的。”
高翔听了这话,猛然一震,身形疾闪,飞快地在窗前门后寻查了一遍,然后沉着脸对阿媛说道:“媛妹,这事非同儿戏,你绝不能单凭一时意气,便妄作臆测。”
阿媛接口道:“绝不是我臆测,当你刚发现那姓陈的矮子肋下伤痕,我和史雄飞几乎同时扣住矮子双时,后来你说出那人就是噶峰盗墓歹徒,我就突然感觉到那矮子身躯震动了一下,接着,史雄飞便发觉他已经断了气,那一震令人可疑。”
高翔急问道:“什么可疑?”
阿媛急促他说道:“我怀疑史雄飞根本就认识那矮子,见你也识破他的身份,为了灭口,才潜运内力,震断了矮子的内腑。”
高翔听罢,长嘘一声,笑道:“媛妹,你也未免大多疑了,那矮子分明是见诡计败露,咬破事先藏在口腔内的毒药自找。试想,毒药攻心,岂无痛苦?你怎可仅因他身躯震动了一下,便疑心到史雄飞杀人灭口呢?”
阿媛愤然道:“那矮子一见了他,便直呼少庄主,足证他们本已相识,矮子断了气,谁也没想到是预服毒药,他凭什么一伸手便从矮子口中取出毒药残囊,这不明明是他掩耳盗铃,欲盖弥彰吗?
高翔笑道:“好妹妹,你先别气愤,金家庄乃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所在,史兄身为金伯父唯一高足,认得他的人,必然很多。再说他当时最先想到矮子是吞服了毒药,这正说明咱们阅历大差,史兄少年得志,掌理一庄事物,这点鬼域伎俩,自是瞒不过他。”
阿媛仍旧不服,又道:“那么,矮子见到他时,口口声声哀求史雄飞救救他,这又是什么道理?”
高翔晒笑道:“这个么?恐怕只有去问问那矮贼才知原因了。”语气一转,又安慰她道:“媛妹妹,我知道你是太关切我,恨不能早些帮我查出仇人是谁。但是,咱们应该抱定宁纵无枉的胸襟,万万不能疑心生暗鬼,处处怀疑无辜的好人。也许你和我都是节俭生活过得太久,突然来到这奢侈豪富的地方,处处觉得不惯,反感随之而起,不要急,等见过金伯父,咱们尽早离开就是了。”
这番话人情人理,既婉转又体贴,阿媛心里虽然不愿,口里却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了。
默然片刻,她忽然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也许这就是你们正道中人特有的胸襟气度,如果我换作你,无论如何,也要查证一下,咱们黑道有句俗语: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走一个。”
高翔立刻正色道:“媛妹妹,这是绝对不应该的错误想法,爹爹常说:‘误杀一人,追悔终生。’就算我们有这个力量,不惧人报复,但我们无论如何也脱不开自己良心的责备。”
正说到这里,房门外突然响起笃笃两声轻微的弹指扣门之声。
高翔语声顿止,向阿媛摇手示意不可惊慌,扬起头问道:“是谁?”
“笃,笃,笃!”
扣门之声如故,却不闻有人回答。
高翔剑眉一皱,蹑足走近门后,轻轻抽开门栓,然后闪退数尺,沉声道:“请自己推门进来吧。”
随着余音,房门果然依呀缓缓推开。
房门开处,现出一个黝黑健壮的面庞,一条人影,悄没声息跨了进来。
高翔和阿媛一见那人,几乎同时脱口失声,叫道:“啊,是盛老前辈。”
他们再也料不到,这位量夜过访的客人,竟会是太湖三十六寨总舵主,旋风掌盛世充。
这位掌握太湖水旱两路近千弟兄的武林大家,年纪不过四旬初过,但在武林中已算得响当当的人物,尤其是他生性豪迈,粗旷中隐含一股令人折服的威仪,日间席上已经在高翔脑中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旋风掌盛世充跨进房门,这才发现阿媛也在房中,顿时颇感尴尬,笑道:“原来杨姑娘也在,盛某来得太鲁莽了。”
高翔忙起身让座,道:“不要紧,咱们只是闲谈,盛老前辈有事见教吗?”
盛世充肃容颔首,道:“盛某正有件小事,假如不打扰二位,欲与高少侠谈一谈。”
阿媛站起身来,道:“那么,你们再谈一会吧。时间不早,我要先去休息了。”
盛世充伸手拦住,正色说道:“盛某为事光明磊落,杨姑娘不必避讳,否则,盛某也只好告退。”
高翔笑道:“老前辈既然这么说,媛妹就留下来同领教益吧。”
盛世充掩上房门,坐了下来神色一正,说道:“盛某是粗人,不惯琐礼客套,彼此年纪相差有限,老前辈三个字,实在愧不敢当,二位如果瞧得起姓盛的,咱们平辈论交,兄弟妹相称,要不然,废话也就不必多说,各人回房睡大觉去吧。”
高翔笑道:“老哥哥快人快语,咱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盛世充道:“这话才对盛某的胃口,咱们痛快一些,说话不必绕圈子,高老弟别怪老哥哥揭你隐痛,令尊高大侠和桑、柳二老,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竟会返然相继去世的呢?”
开门见山这一句,直问得高翔和阿媛同时心头一震,高翔想了想,说道:“桑、柳二位师伯,隐居星宿海噶达素齐峰顶,小弟奉先父之命,前往噶峰送信,待到了峰上,两位师伯已遭人暗算,至于先父”说着,不觉深吟而止。
盛世充爽然道:“老弟只管直说。”
高翔苦笑了一声,垂头道:“先父去世时,小弟尚未赶回青城,事后听老仆高升说,他老人家也是遭人暗算,负伤返家,未及片刻,便撒手西归了。”
盛世充长叹一声,道:“这就叫盛某猜不透了,以青城三老的武功修为,当今武林中能够一击得逞的,实在数不出几位来,老弟对父仇因由,忖度起来,不知有无可疑线索?”
高翔道:“正因无法查觅仇家,咱们才投奔开封,求助于金世伯和各位前辈。”
阿媛接口问道:“盛大哥问起这事,莫非心目中已有可疑的人?”
盛世充摇头叹息道:“不瞒你们说,日间酒席上,盛某心中的确已有可疑的人,故才乘夜来问问高老弟,但是,听你们如此说来,也许倒是我错疑了。”
高翔心头大震,忙道:“老哥哥觉得何人可疑,何不说出来大家参详商榷?”
盛世充目光一转,探手从怀中取出一只药瓶,放在桌上,正色问道:“高老弟,令尊去世之前,你知不知道他曾否私下吞服过这种药丸?”
高翔一见那药瓶,竟跟何履之遗留那一只一般无二,不禁骇然失惊,道:“这你你是从那里得来的”
盛世充双目一闭,颊上竟然滚落两滴泪珠,神色凄枪,缓缓说道:“这是盛某一位知己好友,临死之前,送给老哥哥的一件礼物。为了这东西,害死了他一条性命,也叫老哥哥永生无法释怀,这次远离大湖,正是为了此事。假如我猜测的不错,令尊和桑、柳二老,只怕也在这东西上。”
高翔和阿媛同声催促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老哥哥快说出来听听。”
旋风掌盛世充颔首长叹,说道:“那人姓项名飞,人称铁掌小飞龙,跟老哥哥是磕头献血的结义弟兄,在太湖水寨中,名声不逊于我这位总舵主。
“项二弟武功高强,性情也耿直,样样都好,就是嗜酒如命,一年之中,倒有三百天泡在酒楼里,各地佳酿名酒,但要被他知道,无不千方百计弄来喝个痛快,所以又有一个混号,叫做醉龙项飞。”
高翔接口道:“江湖豪侠,大多善饮,这也算不了什么呀!”
旋风掌盛世充凄惋一笑,继续说道:“可怜他一世英名,终于就断送在这个酒字上。”
阿媛讶道:“为什么?”
旋风掌盛世充目蕴泪光,缓缓说道:“去年冬季,西湖和桥镇上,突然来了一对异乡夫妇,在镇上开设了一家小酒肆,店虽不大,但肆中所售女儿红,莫不是窖藏二十年以上珍品,远近酒客,趋之若骛,争评为江南第一美酒。
“这消息,自然诱惑了嗜酒的项二弟。
“从去年年底,项二弟亲携巨金,往和桥镇买了满满一船酒回来,终日狂饮高歌,沉迷醉乡,一连三月,不闻世事。
“三月之后,一船酒已被他喝得涓滴无存,项二弟又带了金银,亲率三艘大船,前往镇上购酒,淮知那酒肆却突然歇业,店主夫妇,也不知去向了。
“项二弟扑了个空,回返西洞庭山,便整日闷闷不乐,好像失魂落魄一般,初时众人只当他思酒不欢,便搜购各地美酒,供他解馋。岂料他略一沾唇,便推杯不饮,不到三五日,竟然突发暴病。
“那场病十分古怪,发病时但见他呵欠连天,泪水鼻涕交流,浑身劲力全失,如同瘫痪,病重之际,甚至精尿满身,才两天时间,便已形销骨立,奄奄一息,就只剩下最后一口余气了。
“寨中诸人顿感慌乱,但任凭神医名儒,尽皆束手,药石无效,连病源也探讨不出来,只说是:‘酒毒人骨,无法可解。’“眼看项二弟只等着咽气,当天傍晚,那酒肆主人突然独自驾舟,来到西洞庭山,随身仅带来一坛女儿红,自称能治好项二弟的重病。果然,他只喂了病人半碗酒,不过盏茶光景,项二弟的病势竟霍然而愈了。
“盛某又惊又喜,忙着安排酒筵,正筹思该怎么重重谢他,那酒肆主人却和项二弟掩门密谈,足谈了将近半个时辰。项二弟独开门出来,步履踉跄不稳,一只手里拿着药瓶,另一只手里,竟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阿媛骇然插口道:“他把那酒肆主人杀了?”
盛世充泪光隐现,幽幽说道:“他不但杀了那酒肆主人,也杀了自己。”
阿媛忙问道:“怎么呢?”
盛世充道:“原来那酒肆主人乃系奸人伪装,早在酒中渗了一种慢性毒药,诱使项二弟上了痛,然后拿出这瓶药丸,逼迫他道:‘你的生死,全在我掌握之中,酒中暗毒,无物可解,除了按时服用这种药丸外,你已经没有办法摆脱咱们的控制了。除非你依我吩咐,去做一件事”’阿媛脱口问道:“什么事?”
盛世充苦笑了一下,道:“他要项二弟在食物中对盛某也暗下毒药,要使我也染上毒瘤,欲将太湖三十六寨一网打尽。”
高翔和阿媛同感一震,道:“好好险毒辣的手段。”
盛世充目光一聚,愤然道:“但我太湖弟兄,不愧顶天立地汉子,项二哥自知不能跳出苦海,又不甘卖友求生,一横心,举掌自断心脉,慷慨就死。可怜他正当英年,一世名声,就此断送,而且,临死之前,他又做了一件错事,没有留下活口。要不然,咱们也就用不着迄今仍在黑暗中摸索了。”
高翔叹道:“似此看来,那些居心险诈的恶徒,其志不只三数位武林大豪,实有统御天下,独霸江湖的野心。”
盛世充道:“老弟这话,正和盛某不谋而合,所以我才问起令尊去世原因,假如令尊也是中人阴谋暗算,盛某也许能提供一个线索,彼此合力追查那幕后主使之人。”
高翔翟然道:“盛大哥已有疑凶线索?”
盛世充沉重地点点头,道:“我有一点儿线索,虽然未必可靠,却不妨合力一试。”
高翔大喜,忙道:“小弟愿聆听教益。”
盛世充沉声道:“项二弟死后,我曾经搜查那酒肆主人尸体,得到一面银制小牌,咱们大可由这银牌上着手。”
说着,探插入怀,正摸索那面银牌,突然,窗根上嗤地一声轻响,一缕冷风,透窗而人,桌上油灯,倏忽熄灭。
高翔蓦吃一惊,左手一带阿媛,右手闪电般拍开窗根,身形一侧,双双穿窗追出。
盛世充也跟随而到,三人掠身登上屋顶,四处张望,但见夜黑似漆,何曾有半个人影。
旋风掌盛世充冷哼道:“这是什么地方,狗贼未免也大胆大了,老弟,咱们分头搜一搜。”
高翔点头道:“盛大哥多谨慎。”
三人分作两个方向,沿屋搜寻,高翔和阿媛向南,盛世充向北。
高翔、阿媛才行了十余丈,忽听嚷地一声轻响,身后一道强光疾闪而灭,紧接着,陡闻旋风掌盛世充一声惨呼。两人却步回身,高翔跟快,早瞥见阴暗中一条人影冲天而起,疾若奔电,直向庭院中掠去。
阿媛娇喝道:“翔哥哥,快追。”挫腰便待纵起。
但高翔飞快地一把将她拉住,沉声道:“不可出声擅动,那贼身边带有迷乱眼神的东西,追亦无益,咱们静窥他逃走去向,先救盛大哥要紧。”
那人影掠落园中,毫未稍停身子,在参差交错的花树中一闪,顿失所在,但高翔已看清那人一身黑衣,面蒙黑纱,腰际悬着一柄三尺左右带鞘长剑,乍看起来,背影似乎有些像阴阳双剑中的东方子瑜。
他并不追赶,却和阿媛返身奔到盛世充遇伏之处,只见房里已被踏碎了一大片,盛世充浑身鲜血,滚倒在墙角,前胸赫然被剑锋洞穿,竟已奄奄一息。
阿媛纤掌迅落,先替他闭住心络穴道,颤声问道:“盛大哥怎么样了?”
盛世充嘴角牵动,浮现一抹凄惨的笑容,举起左手,向高翔招了招,最后全力进出了一句话:“好好收着,也许大有用处”
高翔跨前一步,双手接过他手中握着的东西,低头一看,除了那只药瓶和一面银制小牌外,另外竟然是一片黑色衣角。
这片衣角,显然是他在临危的刹那,从凶手身上撕扯下来的。
高翔心中一酸,双目泪水纷坠,低声道:“盛大哥,你安心吧,小弟绝不辜负你今夜一番苦心。”
旋风掌盛世充微微颔首,双目一反,登时断了气。
高翔抹去泪水,默默将那三件东西放人怀中,俯身抱起旋风掌的尸体,园中已有灯火人影闪动,片刻间,史雄飞、阴阳双剑、乾坤手冉亦斌和擎天神剑黄承师等都循声寻到,大家一见盛世充竟然惨死,不禁全都愣住了。
史雄飞约略问了经过,登时勃然大怒,立命全庄击锣,封锁了前后进出道路,亲率庄中高手,灯球火把,逐屋搜查,几乎把后园整个泥土都翻了身。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哪儿还有贼人踪影。
史雄飞冷汗满额,自责道:“盛前辈远从千里外来到开封作客,不意竟遭惨变,要是查不出凶手,金家庄还有什么面目在江湖中立足,明日恩师回来,我拿什么脸见他老人家说话。”
高翔冷眼观察,只见阴阳双剑脸色虽然一片冷漠,但东方子瑜身上却是一件青色大袍,同时,也没有破碎撕裂的痕印。
他心里暗叫奇怪,便绝口不提那片衣角的事,只随口安慰史雄飞道:“祸患已成,悔亦无益,这事显然是外贼潜入,何能责怪世兄。为今之计,只好先准备盛前辈后事,一面严密戒备全庄,千万不能再出其他事故了,明日庄主归来,自有小弟陈述经过。”
乾坤手冉亦斌干笑道:“高少侠说得对,只是这些狗贼竟敢闯入金家庄下手,足见目的不仅盛当家一人.说不定下一个,便轮咱们几个老不死的了。”
擎天神剑黄承师淡淡说道:“冉兄如果害怕,现在动身赶回高邮,还来得及。”
乾坤手哈哈笑道:“冉某人活了几十年,死也不算短寿,总须追随黄老哥才对,黄老哥号称擎天神剑,依您看,那狗贼剑术已到何种程度?”
黄承师神色忽然一动,目中精光陡射,凝注在冉亦斌脸上,缓缓问道:“冉兄这话,莫非有嫁祸黄承师之意?”
乾坤手笑道:“黄老哥真是大多心了,正因您是剑术大名家,咱们何妨评度一下那贼人的功力。”
黄承师神色一弛,佛然道:“黄某这点艺业,怎敢妄评优劣。”
高翔见他们提到剑术,忽然心中一动,趁机接口道:“东方老前辈和西门老前辈也都是剑术名家,大家如能集思广益,忖度贼人功力,惮作今后防患,未始不是亡羊补牢的善策呢。”
阴阳双剑神情一片冷漠,东方子瑜冷冷一笑,道:“以盛当家一流身手,一照面之下,便伤中要害,这等功力,明眼人一见就知,何须再作忖度。”
高翔紧接着又问道:“东方老前辈是说,那凶手武功已达出神人化的境界了?”
东方子瑜点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
高翔毫不放松,脱口直入道:“难道会比老前辈更高?”
东方子瑜霍然变色,双目逼视高翔,片刻后,突然纵声大笑道:“高贤侄,你太看得起老夫了,凭咱们阴阳双剑这点微薄之技,纵使双剑联手,百招之内,也胜不了盛当家一双铁掌。”
高翔口中唯唯,心里却暗道:“你何必客气,假如多了一具能发强光的东西,情形恐怕就不一样了吧?”
这一夜,在议论纷坛中度过,转眼天色大亮,史雄飞连夜令人从开封买来棺木,暂时将旋风掌尸体盛殓。
高翔回到房中,急急取出那面银制小牌,和阿媛反复审视,只见那牌形呈椭圆,上有环扣,附在一条细链上,正面搂着一支火炬图形,反面却有两行小字,写着:“火字第十二号。”
阿媛轻呼道:“原来是天火教的匪徒。”
高翔诧异道:“你怎知是天火教?”
阿媛道:“离家的时候,老爷子曾说过,天火教是新近崛起的邪道帮会,徒众专在黑夜出手做案,要我多留意,这牌上刻着火字第十二号,不是天火教是什么?”
高翔沉吟道:“但是,照盛大哥说来,那酒肆主人却不在黑夜活动,倒是昨夜暗算盛大哥的凶手,反而有些相近。”
阿媛道:“且别管它,咱们收着这面银牌,将来也许有用得着它的时候,翔哥哥,你看那暗算盛大哥的凶手,果然是庄外潜进来的外贼吗?”
高翔急忙摇手示意,低声道:“据我看,凶手必已混人庄中,只是苦无证据,无从着手。”
“你疑心是谁?”
“最可疑的,自然是阴阳双剑。”
阿媛却摇摇头道:“依我看,那位少庄主是真正可疑的人。”
高翔正色道:“媛妹,你千万不可因一件事的不满,就疑心生暗鬼,金家庄侠名卓著,久受武林推崇,史世兄也是堂堂正正的少年英雄,怎会做出这种事。”
阿媛耸耸肩道:“也许是我疑心病太重了,但你也别太掉以轻心,须知表面正直的人,不一定不做坏事。”
高翔笑道:“如此说来,连你和我都有嫌疑了,昨夜盛大哥正和我们谈话,突然遇伏惨死,咱们怀疑别人,谁知道别人是不正疑心是我们下的毒手。”
阿媛听了这话,一时竟无言可答。
高翔笑容忽敛,唱然叹道:“总之,这事越演越奇,一时实难揣测真相,强敌隐伏暗处,随时都可能向我们下手,今后应当格外谨慎些才好。”
阿媛点点头道:“那么,咱们还是早些离开这儿吧。”
高翔剑眉一轩,毅然道:“不,疑凶既已呼之欲出,纵冒万险,也不能畏避。”
正说着,房门外有人轻扣门环,娇声道:“高公子、杨姑娘,咱们小姐特嘱婢子来请二位共进晨餐。”
高翔迅疾收了银牌,轻拍阿媛香肩,低声道:“忍耐些,奸徒虽然狡诈,咱们不信就斗不过他”
两人相视一笑,欣然并肩踱出了房门。
仍是昨日那间敞厅,婢女们在正中安设了一席精致果点,金凤仪松挽云鬓,洁白的衫裙外加上了一袭碧绿色披肩,绿白相映,越发衬托得清雅脱俗,凤仪万千。
她似乎已经等了很久,正独坐在椅上皱眉沉思,一见高翔和阿媛,连忙含笑起身肃客,神态言谈,又比昨天亲切自然了几分。
席间,谈起昨夜变故,金凤仪骇然道:“庄中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那些贼人未免也大胆大了,盛前辈丧生金家庄,连我爹爹也难辞其咎,今日爹爹回来,看史师兄怎样向他老人家交待。”
高翔叹道:“变生时腋,这也难怪史兄。”
“高世兄,高世兄。”
正说着,史雄飞一边嚷着一边疾步而人,道:“家师已经回庄,现在前厅和黄老前辈等计议,请世兄和杨姑娘前厅相见。”
金凤仪欣然起身道:“我也跟高世兄一块儿去。”
史雄飞神色惶恐地道:“家师恶闻昨夜变故,十分震怒,高兄务必在家师面前,为小弟美言几句。”
高翔爽然颔首道:“这是自然。”
一行人穿跨回廊,才到前厅门外,远已听得玉笔神君金阳钟苍劲激动的声音道:“武林祸患连迭,青城三老先遭毒手,现在盛当家更丧生金某人宅中,恶徒嚣张,已令人忍无可忍,不论诸兄之意如何,我姓金的舍了这条老命,也要跟那些胆大包天的魔患子们周旋周旋”
高翔听了这些话,大受感动,才转入厅门,便含泪跪倒,颤声叫道:“金伯父”下面的话,竟嘎咽不能出口。
金阳钟快步迎上前来,双手持起高翔、脸上也是一片悲痛,道:“好孩子,路上多辛苦了?”
高翔凄然道:“侄儿不肖,既无能尽教尊亲,又无力护全灵枢,千里投奔伯父,想不到又替庄中引来不测之灾。”
金阳钟一手掩住他的嘴,正包道:“孩子,怎么说出这种傻话来,这是武林隐忧,令尊等人只因盛誉过隆,才致首蒙共害。如今就算撇开令尊和我的交情,站在武林一份子的立场,也不容我金阳钟袖手,你安心在这儿休养几日,一切伯父替你作主。”
他目光一瞬,这才发现高翔身后的阿媛,颔首问道:“这一位大约就是金刀杨大侠的千金了?”
高翔替阿媛引见,金阳钟执着阿媛双手,连声称赞不已,慈祥关顾之情,甚至犹较对亲生女儿金凤仪更有过之。
老少一番阔叙,重新归坐,金阳钟果然问起昨夜惨变经过,少不得又狠狠责备了史雄飞一顿,高翔为了替史雄飞开脱责任,连那姓陈的矮子之事,也隐而未提。
这天夜里,金阳钟特意将高翔留在自己书房歇宿,夜宴散后,仆妇侍女尽都遣去,金阳钟掩闭书斋,这才凝容对高翔说道:“好孩子,你爹生前为人,老夫久所深知,论理他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敌人,竟然死于暗算,此事实令人想象不到,不知你心中可有值得怀疑的线索没有?”
高翔便把自己从石穴偷生开始,及至奉命前往星宿海送讯,一直说到赶返青城,惊闻惨变这些经过,除了空棺假灵的事,因有神丐符登的叮嘱,没有提起,其余都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金阳钟听罢,沉思半晌,道:“如此说来,你爹早在命你前往星宿海时,已知自己正在危难之中,但他素与老夫交厚,竟未给老夫带个信来,足见他当时实存侥幸之心,因此才遭人暗算的了?”
高翔点头道:“看起来实是如此。”
金阳钟长叹一声,道:“朋友相交,贵在患难与共,你爹爹这样做,益令老夫愧憾,不知他临终之前,曾有什么遗言?”
高翔想了想道:“听老仆高升说,他老人家负伤返庄,曾浩叹说过‘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感慨话。”
金阳钟神色一动,道:“唔,这句话大有缘故,莫非那暗算他的人,竟是他平素所深知的好朋友?咱们不妨就从这一点再作探讨,必可猜测出一些端倪。”
他又捻须沉吟了好半晌,忽然问道:“冷面阎罗谷元亮,昔日为黑道巨魁,近年虽未现身江湖,但他的传人金刀杨淦夫妇,仍常在江湖中行走,你是怎样和他女儿结识的呢?”
高翔坦然道:“那是因为小侄在噶峰负伤,误至杨家,承杨姑娘救了小侄。”
金阳钟颔首又道:“你也见到过谷元亮吗?”
高翔点点头。
金阳钟紧接着又问道:“他有没有对你提起过一件很多年以前的旧事?”
高翔惊道:“伯父是指当年他与我爹爹结识经过?”
金阳钟道:“此事除了你爹爹少数知己,外界甚少人知道,论理说,你爹爹当年虽然伤他双目,却是一番苦心冀图顽石点头,他应该明白这不是恶意。”
高翔越加骇然,脱口道:“什么?谷元亮双目是伤在我爹爹手中?”金阳钟诧讶道:“你不知道?”
高翔急急道:“小侄只知他是被仇家所困,双目重伤,后来我爹爹救了他,劝他改邪归正,从此他才隐居康川边境,未出江湖。”
金阳钟叹息道:“孩子,这是你爹爹为保有他名声的一番德意。试想,冷面阎罗号称黑道第一高手,除了你爹爹谁能伤得了他?”
高翔激动地道:“金伯伯,请您把经过告诉侄儿详尽一些,好吗?”
金阳钟颔首浩叹,说道:“这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你爹又身遭惨死,说出来也不要紧了。那一次,你爹爹和两位师兄,因事出关,路经皋兰,巧遇谷元亮大闹崆峒,一夜之间,连杀崆峒道士二百余人,青城三老既然遇见这件事,自不能袖手。于是,在五泉岭下,三老联手,跟谷元亮展开一场恶战。
“以三老功力来说,合战谷元亮一人,应该是稳操胜券的,孰料三老都是心胸开阔的侠义之人,总不愿施展杀手伤他性命,但谷元亮却亡命力拼,五百招以后,险些被他突围走脱。
“你桑师伯迫不得已,只好用他一向不轻出手的牛毛飞针打瞎了谷无亮双眼才算将他制服。你柳师怕一怒之下,便想当场毁了谷元亮,还是你爹爹一念仁慈,苦口婆心,才留了他一条命。当时谷元亮也曾指天为誓,从此洗心革面,不再为害江湖,二十年来,他倒是未曾破誓,不知这一次怎会与你巧遇。”
高翔听罢,脑中纷乱,几乎无法自抑,怔了好一会儿,才呐呐问道:“伯父怎会得悉此事的经过呢?”
金阳钟道:“那时候,老夫适从敦煌归来,在嘉峪关下与青城三老不期而遇,亲耳听你爹爹说起这场恶战经过。当时老夫还怪你爹爹太过心软,既有此良机,正该杀了谷元亮,替武林除一大害,你爹爹笑着说道:除恶虽亦为善,何故渡脱恶人,易祸为福,你我志在消洱杀劫,如果以杀止杀,岂不有失侠义本色。’事后并一再叮嘱,勿将此事喧腾武林,冀使谷元亮能顾全颜面,放下屠刀。”
高翔木然良久,喃喃自语道:“难怪他一口咬定那杀害桑、柳两位师伯的白衣蒙面人,就是爹爹,难怪他故意疗好我的外伤,又暗令金刀杨涂追踪前来,打伤我内腑。难怪阿媛早料到青城已有变故,千方百计要跟我同行,原来这些都是有意安排的诡计”
他心里把前后事故反复对照,譬如阿媛跟踪自己到青城山庄,以及高升诡橘的行动,藤篮藏人,竹排人水这些巧合,甚至空棺假灵,神丐符登放火烧庄,竹林外的神秘失踪,连同那封关怀倾注的书信,互相对证,几乎无一不是事先布置好的圈套,自己竟眼睁睁落在他们的摆布之中。
他越想越怒,霍地站起身来,便欲夺门而出。
金阳钟一探手将他拦住,沉声间道:“你要干什么?”
高翔愤愤道:“侄儿要去问问她,我爹爹一番苦心成全他,他为什么反而恩将仇报?”
金阳钟正色说道:“孩子,事虽如此,你也不可冲动,何况,这些仅是老夫臆测,或许真相并非这样。”
高翔毅然道:“金伯伯,不必犹豫了,可疑的地方大多大多,爹爹一念仁慈,换来杀身之祸,这仇恨,侄儿要向姓谷的加倍讨回来。”
金阳钟掌心微一用力,仍旧按他坐回椅上,肃容道:“处大事最忌浮躁,老夫只因诧异姓杨的女娃跟你同行的缘故,才提起这些往事,并非确定谷元亮便是杀害你父亲的人,在尚无确证之前,绝不可仅凭意气用事。再说,那女娃儿年纪甚轻,相貌也不似奸诈之人,也许连她也不知道二十年前的旧事,你怎么能遵而加暴于她?”
高翔痛苦地垂下头去,喃喃道:“唉,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
金阳钟沉声道:“冷静。你现在唯一应该做到的,就是绝对的冷静,此事既有老夫替你做主,明天一早,老夫自会分派能手明查暗访,务必要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不过”
他语气一转,又道:“那杨家女娃儿,一路紧跟着你,今后你应该特别留意她一些,不妨暗中试探,看看她居心何在。”
高翔脱口道:“侄儿永远不要再跟她一起了。”
金阳钟淡淡一笑,道:“那也不必如此决裂,须知此事假如真是谷无亮所为,你这般做法,岂不加速他害你的决心?”
高翔道:“他既然害死了爹爹和两位师伯,迟早也会害死我的。”
金阳钟严肃地摇摇头,道:“此时速下断语,尚嫌言之过早,你好好记住老夫的话,事无佐证切忌妄动,尤其不可显露痕迹,否则,徒增困扰,或许更带来意想不到的恶果。”
他又极力安慰了高翔一番,才回房安息,高翔却和衣躺在床上,眼睁睁过了一夜,何曾片刻人梦。
这一夜,他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环境的可怕,似乎每一个他所认识的人,个个都可能变成杀父仇人。举目世上,滚滚红尘,竟无一个可值信赖的人,甚至连神丐符登在灵堂对他说的那番话,也觉得疑窦丛生,信念摇动。
假如金阳钟揣测的不错,神丐符登、高升和阿媛,极可能都已伉崔一气,串通了来欺骗他,如果如此,所谓九天云龙尚在人世的话,自然也是暂时安安他的心罢了。
要不然,神丐符登怎会故意放走高升?阿媛又怎会习得腹语术?那封信上,又怎会对父亲的下落只字不提?
这样看起来,父亲只怕早遭了毒手,他们假称尚在人世,不过是怕他急于报父仇,做出激烈的事来。
但是,神丐符登如果存心在愚弄他,为什么又传他腹语术和瑜伽锁喉大法?为什么又授他八节珊瑚权杖,使他能调动穷家帮弟子?他们大可以一剑杀了他,或者一掌劈死了他,这些作为又有什么用心呢?
可怜高翔纵然聪明绝代,终嫌涉世未深,被这些扑朔迷离的因因果果颠倒痴迷,思绪纷歧,无所适从。
转眼间,窗外已泛起一片鱼肚色,漫漫长夜,竟在膝陇迷惘中俏悄逝去。
他无心再睡,轻轻爬起来,推门而出,沿着回廊,急步向前面客室奔去。
才转过厅侧花园,瞥见一条人影,正在瞒微曙色中来回踱着显得焦急不安,忧心忡忡的样子。
高翔霍然止步,从心里重重哼了一声,原来那人正是阿媛。
阿媛循声仰头,一见高翔,顿时欣慰地展颜一笑,疾步迎上前来,低问道:“翔哥哥,你没有事吗?昨天夜里,直叫我整整担了一夜心事。”
高翔从鼻孔中里冷嗤了一声,道:“奇怪,我睡我的觉,要你担什么心事。”
阿媛一怔,又笑道:“我总觉得这儿诡橘可疑得很,昨天庄主又要你搬到书房去住,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高翔冷冷道:“谁可疑?谁安了什么心?自己心里应该明白。”
阿媛被他一顿顶撞,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了半晌,才道:“翔哥哥,你是怎么啦?一大早讲话就这样冲人,谁给你气受了么?”
高翔嘿嘿冷笑道:“除了那种不识好歹,恩将仇报的人,谁会给我气受?”
阿媛疾退一大步,瞪着一双眼睛,怒道:“谁不识好歹?谁又恩将仇报了?你说话要说得明白些。”
高翔跟珠一翻,沉声道:“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难道你真的听不懂?”
阿媛明眸一阵转,硬生生将两滴泪水忍了回去,愤然道:“我明白了,-你是喜欢金府千金,嫌我在这儿碍眼,你要是不顺眼,我立刻走。”
高翔怒目叱道:“走不走是你自己的事,彼此清白,你不要信口胡说,诬谤他人。”
阿媛气得一跺莲足,泪珠终于扑簌簌滚落下来,一拧纤腰,扭头向园外狂奔而去。
高翔目送她背影消失在月牙门后,木然未予拦阻,但心中却不免又泛起一抹悔意,暗中呢哺道:“你虽然救过我,但是,谁叫你是冷面阎罗的传人?让你恨我吧,反正咱们仇深似海,终难免有这一天。”
想着想着,心里一阵酸楚,忍不住也滚落两行热泪。
正在这时候,金凤仪贴身婢女春兰忽然匆匆奔了进来,惶惑地问道:“高公子,怎么一回事?杨姑娘突然哭着出庄走了?”
高翔人侧身假作理衣,悄然拂去泪痕,强笑说道:“她另有要事,由她去吧。”
春兰茫然道:“怎么行?婢子得赶快去禀告老庄主和小姐”
高翔忽然拦阻她道:“慢一些,姐姐去见到庄主和小姐时,顺便也代我转致谢意,庄中二日,多承厚待,我我也不再面辞了。”
春兰大惊道:“公子,你也要走了么?”
高翔强忍酸楚,点点头道:“血仇未报,无心久留,让姐姐转致庄主,父仇未可假手他人,关顾之情,容当后谢”
话未说完,迅疾奔进客房,取了自己的包裹、筝囊,展步如飞,一口气奔出了金家庄庄门。
春兰呆呆怔立在花园中,一时不知所措,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事态严重,慌忙拔足冲人后院,一路脚不沾地,掠登绣楼,人还未到楼口,便气急败坏娇呼道:“小姐,小姐,不好了,高公子走了”
呼喊之声荡漾楼际,一轮红日,正缓缓爬上远处山头。
高翔真的走了吗?没有。
他料想自己不辞而别,必然会引起金家庄一阵惊乱,玉笔神君雄霸一方,只要一声吩咐,快马疾追,不出五十里,定会轻易地追上他,他虽然不想逃避什么,但一股倔强的傲气,却坚持着使他不愿再回到庄里去。
所以,奔出庄门,越过木桥,他一侧身形,舍弃了直达开封府城官道,将自己先隐藏在一片茂密的林子里。
不多久,果闻蹄声震耳,史雄飞亲率四名锦衣大汉,一阵风似地掠过林子,急急向开封追了下去,尘土漫扬,映着旭日,泛出淡淡的金灰色。
高翔怅立在林中,目睹五骑去远,突然无限感伤地发出一声长叹,刹那间,既侮又恨,百感交集。
回忆竹排重逢,双辔北行,一路上,阿媛对他是那么体贴温顺,柔情千种,再想想刚才绝袂离去时的悲伤,他这样做,的确是太过份了。就如玉笔神君所说,也许她根本就不知道冷面阎罗跟爹爹之间那段恩怨,就予叱责讥讽,岂不是大无情了些?最起码,他也应该照金阳钟的叮嘱暂时隐忍,先查明冷面阎罗伤眼看原因,再作取舍的打算。
不过,事已如此,他并不企求阿媛的谅解,他只是恨自己的命运,恨自己为什么遇上这种恩仇难辨,敌我难分的窝囊事,石穴独居十八年,对这个纷歧诡橘的世界,他实在了解得大少了。
嗟叹一阵,正要举步,突然,身后有人低声叫道:“高少侠!”
高翔骇然一惊,急忙旋身,只见密林中缓步走出一个人,白面长髯,一袭黑衫,背负长剑,竟是黄山擎天神剑黄承师。
这位誉满武林的一代宗师会在林中出现,颇使高翔惊讶莫名,连忙抱拳道:“前辈也在这儿?”
黄承师似是早在林子里,含笑弟视高翔,颔首道:“老夫向有晨起散步的习惯,这片林子既静又密,正是漫步消闲的好地方。”
语声微顿,扫了高翔肩后革囊一眼,诧问道:“怎么?少侠携带行囊、包裹,难道要离开金家庄了?”
高翔愧然垂首,道:“晚辈父仇在身,难作久留。”
黄承师晤了一声,又问道:“那么,杨姑娘呢?”
高翔惶恐答道:“她她另外有事,已经先走了。”
黄承师点点头,道:“这样也好,不是老夫琐嘴,少侠满肩血仇,自应先以父仇为念,那儿女之情,总该视为次要,少年男女同行同上,虽可砒硕互勉,究竟容易分心旁骛。”
他见高翔垂首无语,又微笑问道:“少侠仓促就道,难道对仇家踪迹,已经有什么线索了么?”
高翔轻叹道:“不瞒老前辈说,晚辈正感茫无依从,正不知该从何处着手才对。”
黄承师淡淡一笑,道:“好徒虽然狡诈,想必总不致毫无破绽痕迹可循,少侠业已智珠在握,怎么倒感无从着手呢?”
高翔诧道:“智珠在握,晚辈不明白老前辈的意思”
黄承师笑道:“老夫说的,就是少侠身边那块银牌。”
“银牌?”
高翔猛然大吃一惊,不禁脱口问道:“老前辈你你怎么知道银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