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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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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年之中还发生了其他两件不大不小的事。

    其中一件便是高丽内乱高宗屡派唐军前往镇压内乱渐渐平息。

    为彻底剿灭乱贼,十二月又派英国公李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亲自临镇水陆两军并击。

    唐军名将坐镇士气如虹很快,李勣同大将薛仁贵连破高丽十六城。

    此战绵延两年,终于以高丽覆灭,平壤攻破高丽王被俘而落下帷幕,自此唐设立安东都护府,以薛仁贵为检校,总兵两万于平壤镇抚,统辖辽东,高丽渤海等地。

    大局的战事虽定,但在一些偏僻地域,仍有着大大小小地隐患比如在所属辽东边陲,靠近渤海的地方,因原先还是靺鞨族人居住的地方,地形险要,聚居人口复杂,时有冲突发生。

    在这种情形下,薛仁贵领会朝廷的意思,为安稳巩固目下局面,便调拨些得力将官,将他们分派各地,管理地方,抚慰民心。

    这一日,袁恕己带着两个亲随卫兵,来到了近海的豳州。

    袁恕己的出身,乃是河北沧州,是官宦世家,本来留居东都,因高丽内乱,便随英国公李勣来至辽东。

    他毕竟年少,性情耿直,不拘小节,加上是官宦子弟,自来一股傲气,军中有些人便跟他不甚对付。

    屋漏偏逢连阴雨,袁恕己所在的右翼军中了敌军圈套,折损了一位朝中显赫的监军大员,朝廷旨意下来,先处罚了几个指挥不力的,袁恕己也略有波及。

    他在军中非但不得重用,无法建立军功,反而灰头土脸。

    征伐高丽大胜封赏,有些立功之人早凯旋回京受赏,他却被上峰打发到这人迹罕至的豳州来。

    豳州地处偏僻,地形偏又险要,先前更跟靺鞨,渤海,高丽等交界,各地之人汇聚,更是龙蛇混杂,宛如国中之国。

    原先曾有过几任刺史,却都坐不长久,最长的也不过做了两年不到,至今已经有三位大人不明不白死在任上,至此,但凡是个机灵长眼的,都不肯往这地方调。

    州内无首,更见乱象,此番上司将袁恕己扔在这个地方,用意可见一斑。

    袁恕己是军职,本来不该管理一州的事,只因如今战事方停,各地百废待兴,豳州又是个最烫手的山芋,故而先将袁恕己调来,一来也正因他是军职,地方上不时会起些零散地小战事,可以便宜镇压。二来,死马当作活马医,医好了,算他的运气,医不好,便是他的黑锅顶岗,正好得罪名而处置。

    袁恕己在军中历练许久,性子却也磨的有些惫懒了,知道有人故意摆布自己,心中虽有怒意,面上却只笑嘻嘻地,竟似是满不在乎。

    虽早听说管辖之地是个最棘手的,他却丝毫不惧,自带了贴身的侍从,散散淡淡,日夜赶路,这一日终于来到豳州地界。

    若说豳州是安东都护府里最难料理的州府,那么桐县,则是豳州府中最难料理的辖地。

    时正初春,东北之地却兀自料峭寒极,袁恕己进桐县的时候正是黄昏,天边最后一丝残霞冷冷地斜睨着这座荒僻的城郭,马蹄敲在地砖之上,发出沉闷的嗵嗵之声,仿佛灰砖上还裹着一层冷硬坚冰。

    因天冷,近来战事又平,守门的士兵也都十分散懒,此刻正要关闭城门,见三人趁着夜色进城,竟并未来询问。

    袁恕己眉头微皱,本要打听府衙何在,见这般情形,也并未开口,只是放马往前,却见整条街上竟鲜见人影。

    袁恕己扬眉打量这座治下之城,虽为豳州的首府,却毫无繁华鼎盛之态,放眼看去,偌长的街头上亮着灯光的屋邸似天际寒星,寥寥落落,屈指可数。

    因赶了半天路,一时又不知府衙如何行去,三人便想先找一家饭馆吃些东西顺便探路,谁知走了半条街,却见多半的铺子都已经打烊,要找一家食肆,简直如平地捡到金银,痴心妄想。

    袁恕己的贴身侍卫吴成已经忍不住笑说:&p;;若不是知道进了府城了,还以为仍是在外头边塞荒城呢。&p;;

    袁恕己尚未回答,另一个侍卫左永溟道:&p;;难为他们竟能找到这样个鬼地方,我听说已死了好几个刺史,这一次二爷来,竟不是当官儿,比上杀场更凶险几分呢。&p;;

    袁恕己知道他们两个是为自己抱打不平,只是人在屋檐下,哪得不低头,便笑说:&p;;你们两个,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那些富贵太平地方,我还不乐意去呢,镇日吃饱躺平,有什么趣味。&p;;

    两个侍从对视一眼,各自吐舌。

    吴成才笑道:&p;;是,若是只想吃饱躺平,当初又何苦从家里出来从军,大丈夫当志在四海。&p;;

    左永溟忽地说道:&p;;其实不出来倒是稳妥些,若不是年前的那宗意外,二哥也不会被牵连,还有那崔家的&p;;

    袁恕己眉峰一扬,正要说话,鼻端忽然嗅到一阵奇异香气。

    前方拐角,有一灯如豆,冉冉跳动,灯影照出一抹白色的热气腾腾,夜风撩动,送来阵阵香味。

    三人是饿极了的,大喜过望,急打马奔到跟前。

    果然是个吃食摊子,挨着墙搭着个小小地棚,支着一口锅,一个老者躬身在搅着什么,香气四溢,白雾弥漫。

    棚子边儿张着一面破旧小小旗帜,夜影模糊里,依稀是&p;;汤饭&p;;两字。

    三人大喜过望,齐齐翻身下马,就在靠外的一张简陋桌子边儿坐了。

    因都是现成的,顷刻间,老者已经将饭食端上。

    老者行动之时,他身边儿一条黑狗便也随着来来回回地走动,这狗子甚是温顺,见人来到,却并不吠叫,只紧紧跟着主人,只是因通体全黑的缘故,起初袁恕己等并未看见,等它无声无息靠近跟前儿之时,几乎吓了一跳。

    这汤饭像是些菜叶米糊熬制而成,虽然简陋粗糙,却香滑易于入喉,竟出人意料地可口。

    三人匆匆各吃了一碗,竟有意犹未尽之感。

    又打听府衙的方向,老者指着前方的路口道:&p;;往前直走,右拐之后的第一个路口往前,就是了。&p;;

    又问三人:&p;;客官们像是外地来的,不知要去府衙做什么?&p;;

    吴成瞥一眼袁恕己,笑道:&p;;你们这里没有刺史老爷,我们将军便是来上任的。&p;;

    老者吃了一惊,呆立在原地,正要说话,忽地听到嘈乱的脚步声遥遥传来。

    袁恕己三个是从军之人,格外机警,当下尽数放下碗筷,手按腰间刀柄,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老者探头瞅了会儿,道:&p;;不相干,并不是强盗,是县衙的爷们,只是这大老晚了,又有什么紧急公干?&p;;口吻里隐隐透出些许忧虑。

    这会儿袁恕己等也看清楚了,街头上现身的几道影子,果然是公差的打扮,正匆匆地自前方路口掠过。

    老者也看不出什么来,只又小心翼翼地问袁恕己:&p;;客官果然是来桐县上任的老爷?&p;;

    因见袁恕己年青,生得清秀,未免狐疑难信。

    袁恕己笑道:&p;;您老人家赶明儿就知道了。&p;;

    正将吃罢,又见两人摇摇摆摆从街头走来,因见他们三个坐着,不由多看了两眼,却在棚子底下的桌子旁坐了。

    老者不等吩咐,自送了两碗汤饭跟小菜上来,只听其中一个食客道:&p;;老朱头,今儿天更冷了,你还不早点回去歇着?敢情是要钱不要命?&p;;

    老者笑道:&p;;我若走了,你们吃什么?何况还等我们阿弦呢?怎么不曾一块儿来?&p;;

    另一个食客道:&p;;只怕一时半会儿过不来了,方才你没看见陆捕头带人往千红楼去了么?听说死了个妓,女,十八弟当然也脱不了清闲。&p;;

    老朱头跟食客们一番对话,袁恕己跟吴成左永溟对视一眼,这才知道原来这两个是常客,听这意思也是府衙里的人。

    左永溟不由压低声音,道:&p;;二哥,敢情是出了人命官司,二哥这还未接过官印呢,就有捧场的来了,看样子是要大红起来。&p;;

    吴成嗤嗤地笑了两声,袁恕己瞠目结舌,对自个儿的这般运道,打心里也是服气的。

    他三个在此窃窃私语,不妨便引起了那两位食客的注意,其中一个便努嘴问道:&p;;这是干什么的?&p;;

    老朱头道:&p;;是外地才进城的客人&p;;

    正犹豫着要不要说袁恕己是来&p;;上任&p;;的话,另一个食客皱眉,将三人打量了会儿,道:&p;;这么巧?这千红楼才出了人命案子,总不会跟他们有什么干系罢?&p;;

    正袁恕己等吃罢,摆了几文钱在桌上,起身欲去府衙,那桌上一人起身走到近前,问道:&p;;你们是哪里来的,来桐县是做什么?&p;;

    左永溟听他的口吻大不善,是一副居高临下喝问的语气,陡然心生不满,便冷道:&p;;自然是为了公干,却轮不到阁下审贼一样。&p;;

    那人勃然大怒:&p;;好个贼头!敢这么对你爷爷说话,瞧你们凶狠霸道,又带兵器,必然不是好东西。&p;;

    吴成毫不示弱,笑道:&p;;好孙子,你倒是会看相,你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了?&p;;

    老朱头见势不妙,忙过来劝:&p;;范爷林爷,这三位客人是来寻府衙的&p;;

    眼见两拨人剑拔弩张,即将动武,忽然听到一阵呼噜噜的声音从旁侧传来,这声响十分突兀,大家忘了争吵,齐齐转头看去。

    袁恕己望着旁侧坐在桌边捧着饭碗的一道身影,挑了挑眉。

    方才跟县衙的人口角之时,袁恕己已经瞧见从街头有个人缓缓走来,身形纤瘦,抱肩缩颈,像是个怕冷的过路少年,很不起眼,却不知他什么时候悄然无声地转到里头。

    六个人立在原地,定睛看着那少年旁若无人的吃汤面,一时没有人开口,充斥耳畔的只有那唏哩呼噜的声响。

    老朱头却兴高采烈凑过去:&p;;方才说出了人命案子,还当绊住脚了,如何这样快就回来了?&p;;

    那狗也早跑到少年身边儿,发出呜呜的低低叫声,摇尾讨好。

    少年的脸几乎埋在碗里,顾不上答话,百忙里抬手摸了摸狗头。

    范林两人竟也撇下袁恕己等,回头看着少年道:&p;;十八弟,陆捕头没叫你一块儿去?&p;;

    外地这几个看得稀罕,吴成小声问道:&p;;奇了,这小小地孩子也是县衙的人?&p;;

    话音刚落,少年将碗放下,缓缓抬起头来,灯影下,袁恕己瞧清了这少年的容颜,顿时吃了一惊!

    曹廉年本是请人来驱恶救命的,谁知道竟从自家找出&p;;尸体&p;;,如今更要去府衙过堂,顿时一股邪火又撞上来,当即拂袖道:&p;;犬子命在旦夕,这些闲事我无心理会,我不知这人从何而来,你们要查,自管去查底下的人,我却不能奉陪了。&p;;

    阿弦道:&p;;曹老爷你如何不想想,令公子无缘无故夜哭不止,难道跟井中的这少年毫无关系?&p;;

    曹廉年还未发话,便见一个婆子跌跌撞撞跑来,又惊又喜道:&p;;老爷,小公子方才醒了,正吃奶呢&p;;

    曹廉年乍听此言,几乎不敢相信,忙撇下阿弦高建等人,豕突狼奔回到内宅卧房。

    进门后,见太太坐在桌边儿,两名姨娘陪立在身后,许多眼睛都盯着乳娘怀中那小小孩儿。

    曹廉年目光乱动,终于看见那小孩儿伏在乳母怀中,小嘴蠕动,汩汩地吃的正急。

    原来这两日来小孩子几乎不肯睁眼吃奶,都是昏昏睡睡,乳母强行于他睡中喂上两口吊命而已,像是这会儿一样拼命吮吸的模样还是首次。

    曹廉年搓着手,看着那孩子吃奶的劲头,仿佛自己的五脏六腑也得了滋润,神魂归位,什么忧虑都忘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来报:&p;;老爷,张家派了人来。&p;;

    曹廉年只顾看孩子,无心理会他事:&p;;不见,就说我正忙着。&p;;

    仆人道:&p;;张家来人说,是性命攸关的急事。&p;;

    曹廉年这才有些惊动,回头看了那仆人一会儿:&p;;来人在何处?&p;;

    曹府,后花园。

    阿弦蹲在小典身旁,小心翼翼地将少年扶住,把向曹府人要的棉袄裹在他瘦骨嶙峋的身上。

    手轻轻地抚过少年满是灰尘血渍的脸,避开那些伤处,一寸寸擦拭之下,微微露出少年本来的清秀容颜。

    高建叫了两个府内的家丁分别前去县衙跟府衙报信,回头看阿弦如此,无奈叹道:&p;;本是想来谋个外快,不料居然又是扎手案子。&p;;

    因见家丁们都聚在不远处窃窃私语,高建走近了又问:&p;;怎么这样巧,才把那孩子从井里救上来,曹小公子就醒了?&p;;

    阿弦却只望着面前几乎没了人形的少年,他身上遭遇了多少非人的折磨?又到底被人扔在井底多久了?重伤加上没有食水,不见天日,他竟然还有一口气在。

    目光在他乱发间的那朵金色小花上停了停,阿弦抬眸,在她前方,是覆盖在井口上的大片怒放的连翘,阳光下仿佛连绵的火焰。

    阿弦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忽然身后脚步声响。

    阿弦尚未回头,高建回头看时,却是曹廉年陪着一个灰衣人自甬道上走来。

    高建并未在意,只不知曹廉年来意如何,忙迎着,又打量那灰衣人,却也是认得的,正是本地张员外家的管事。

    高建正要招呼,张管事看一眼地上的小典,先含笑对高建拱手道:&p;;高老弟好。&p;;

    高建有些受宠若惊,张管事却指着地上小典道:&p;;不瞒老弟说,我是为了这个逃奴来的,不知为何他竟跑到了曹员外的府上,我听了消息,特来带他回去,其他的就不劳烦老弟了。&p;;

    高建大为意外,尚未搭腔,张管事使了个眼色,身后两名张府家丁上前,便向着小典而去。

    才要伸手拽人起来,阿弦道:&p;;张管事,曹老爷跟我们才将人从井中捞上来,曹老爷先前甚至不知是什么人故意把这孩子扔在他府中井下,敢问张家是怎么这么快知道这件事的?&p;;

    &p;;这&p;;张管事一皱眉。

    阿弦又道:&p;;何况这孩子是小丽花案中的重要人证,是要去府衙过堂的,怎么能被你们带走?&p;;

    张管事不快:&p;;十八子,你就不用插手这件事儿了。&p;;

    阿弦道:&p;;这句话说的未免有点晚了,我本来不愿意插手曹家的事,偏有人硬拉我来,既然遇上了,那可就没法子了。&p;;

    张管事皱皱眉,看一眼高建,高建却只讪讪地笑。曹廉年袖手旁观,板着脸不语。

    张管事只得道:&p;;如果新任刺史想要此人过堂,叫他去我们张府传问就是了,如今人我定是要带走的。&p;;张家那两个仆人见状,知道是个硬抢的意思。

    高建也看了出来,忙叫道:&p;;喂,等等&p;;

    阿弦将小典用力抱入怀中,扭头看向曹廉年:&p;;曹老爷?&p;;

    曹廉年面露难色:&p;;十八弟,这是别人的家事,我不便过问。&p;;

    阿弦道:&p;;曹老爷总也是走南闯北的人物,怎么也竟似个无知愚妇般优柔怕事?为什么这般鼠目寸光,也不为令公子的安危多着想着想?&p;;

    曹廉年浑身一震,经过方才那一场,他也怀疑婴儿的异常跟井底这孩子有关,可先前婴儿已经醒转,张管事又要的急,权衡之下便不想得罪,但听了阿弦这一句,曹廉年看看阿弦,又看向她怀中那宛若一具枯骨似的少年,纵然人在太阳底下,仍是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张管事见势不妙,忍不住出声道:&p;;还不快带人走?&p;;

    那两人得令,双双扑上,高建忍无可忍:&p;;住手!&p;;挡在阿弦身前。

    张管事道:&p;;高建!他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么?&p;;

    高建破罐子破摔道:&p;;谁敢动他,就是动我,我管那许多呢!&p;;

    张管事一愣,正要叫人先料理了这愣子,却听:&p;;住手。&p;;

    是曹廉年发话,又道:&p;;张家这个面子,我今日怕是卖不得了。&p;;

    张管事睁大双眼:&p;;曹瓮&p;;

    曹廉年淡淡道:&p;;十八子说不能带人走,那就不能带走。这毕竟是在曹家,不管如何,还是我说的算。&p;;

    曹家的护院们听了,齐齐围了上来。

    事已无法善了,张管事索性撕破脸:&p;;您可想好了,得罪了张家,便也是得罪了秦家将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p;;

    耳畔似乎又听见夜间孩童大哭的声响,曹廉年深吸一口气:&p;;那我也顾不得了。&p;;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低低唤道:&p;;姐姐&p;;气若游丝,若有似无。

    众人齐齐看向阿弦怀中那少年身上。

    天色不复原先的薄霾笼罩,已转作碧蓝晴色,少年叹息似的轻唤声中,是一阵午后的风温柔的掠过掠过,那金黄色的小花灿簌簌地拂落一地,有许多纷纷扬扬地随风洒在两人身上。

    那一点金色的影子仿佛也飞入了阿弦的眼中,就像是夕照的光映落幽深的湖面,波光粼粼,复又一跃隐没其中。

    府衙,大堂。

    袁恕己浓眉拧紧,将手中的册子合起来,抬眸看着堂下跪着的那人。

    冷笑了声,将册子放落,袁恕己道:&p;;我虽才来,却总听人夸赞王先生文采过人,我尚且不信呢,如今看了阁下的手书,才知道果然文笔惊艳,大不似出自人手。&p;;

    王甯安心若死灰而面如槁木,先前被阿弦在牡丹酒馆里掀出老底儿,就像是把他的魂魄也揪了出来,再也没有抵赖狡辩的精神,伏地招供。

    这册子里所记录的,虽然的确是他所经历之事,但王甯安天性狡狯,亦怕万一这册子落入别人之手,岂非不美,因此册子里记录的事情虽然是真,但时间却一概没有,就算人名跟地点等也都是假拟,具体是谁人,只有他自己知道,所以就算无意被别人发现了这本册子,也只会当是志怪之文,当然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

    谁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十八子竟会用那种轰轰烈烈的方式,让这本大作传之于世。

    正如阿弦所说,别人不懂,就算懂也奈何不了王甯安,但是心怀鬼胎者,自然恨他入骨,必要在他身上讨回来。

    所以王甯安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只能前来府衙,就算招供是死,也总比落入那些人手中,受尽折磨强上百倍。

    不等袁恕己喝问,王甯安道:&p;;小人情知犯下大错,只不过小人也是迫不得已,是那些人逼迫小人帮他们做事而已,如今小人情愿招供,还求大人网开一面。&p;;

    当即便把合谋参与之人,以及虐杀了多少性命等具体详细,皆都招认明白。

    两边的公差,以及记录的主簿等,闻言也觉毛骨悚然。

    袁恕己接了供词,叫捕快按照上面所供名单,即刻前往拿人,公差们飞速领命而去。

    袁恕己处置完了这所有,心头仍觉愤懑不退,忽地看见手头那册书,便问:&p;;小弦子呢?&p;;

    旁侧伺候的差人面面相觑,袁恕己回神:&p;;我是说十八子呢?就是县衙里的那个小子速去把人叫来。&p;;

    这边儿人还未走出府衙,就见有个公差从外匆匆而来,进门跪地道:&p;;大人,本地曹员外府中派了人来,说是在他府内发现了小丽花案子里的重要证人。&p;;

    袁恕己诧异:&p;;你说什么?&p;;

    那公差道:&p;;据说正是小丽花的胞弟小典,对了,来人还说,是县衙的两名捕快陪着曹员外办事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p;;

    袁恕己道:&p;;两名捕快?&p;;

    公差道:&p;;来人说是姓高跟姓朱的两位。&p;;

    袁恕己站起身来,正要吩咐备马,他亲自往曹府走一遭儿,可还未开口,外间先前派去拿人的公差们已经回来了。

    按照王甯安供认,参与虐杀案的在本地便有两人,都是有些名声头脸的本地士绅,其一唤作张员外,其二是秦学士。

    头一拨回来的,是往张员外家的,却是无功而返,公差禀告道:&p;;回大人,小人等去了张员外家,原来他已经病了好几天,如今还卧床不起呢,小人们生怕出事,因此不敢强拉。&p;;

    袁恕己正琢磨,另一拨公差也返回了,同样两手空空。袁恕己问道:&p;;秦学士也病了?&p;;

    公差们面面相觑,方道:&p;;回大人,秦学士不曾病,只是他家里人说,学士在两日前出城去访友了,并不在家。&p;;

    袁恕己几乎鼓掌:&p;;这个好,躲得干净利落。&p;;

    底下公差们不知所以,袁恕己道:&p;;既然两名人犯各自有缘故,倒也没有办法。&p;;

    当下便命退堂。

    有些衙差们见袁恕己离去,彼此眼神示意,露出些心照不宣的笑来。

    这边儿袁恕己负手往外,他的两名心腹早按捺不住,左永溟道:&p;;这些公差摆明了是受了那张秦两家的好处,故而搪塞,大人快快下令,让我们再去一趟,一定把人揪了来。&p;;

    袁恕己道:&p;;你急什么,难道没听说过强龙不压地头蛇?如今他们拧成一股绳子要勒死我们,我们三个加起来,也不过是六只手,且狗急了还跳墙呢,我可不想跟那几个前任一样死的不明不白。&p;;

    吴成道:&p;;难道就这般忍气吞声?越发让那些畜生们得意了,且这次低头,往后再想做事儿,那可就如老猫鼻子上挂咸鱼,休想了。&p;;

    袁恕己道:&p;;低头?你不想想看,你出拳前要怎么做?&p;;

    两人疑惑,左永溟到底心活:&p;;出拳前自然是要先提一口气,将手后撤。&p;;

    袁恕己被憋了一口气在胸口,冷道:&p;;不错,就要将手后撤,待这一拳打出来后,要这帮畜生们都变作肉泥。&p;;

    吴成左永溟对视一眼,露出会意笑容。

    廊下无人,袁恕己即刻吩咐吴成:&p;;去牢里看好了王甯安,这些人藏匿不露,不过是想等转机而已。必然会想方设法杀了王甯安,若他一死,那些人咬定姓王的所写不过异想天开,只怕会借此脱罪。&p;;

    吴成领命而去。

    袁恕己又对左永溟道:&p;;你带上我的亲笔印信,立刻出城。&p;;对上左永溟诧异的眼神,袁恕己在耳畔如此这般吩咐了一场。

    两名心腹人各自行动后,袁恕己叫了个向导,一路来至曹府。

    当他穿过角门跟那层层叠叠的花枝,眼前所见,便是这样精彩的一幕。

    阿弦不明白小典的梦话,也不懂自己在这时所见有关曹家小公子的这一幕何解,二者之间莫非有什么关系?

    袁恕己领兵出府之时,小典复苏醒过来。

    困饿了太久,虽然他的身子虚弱之极,一时却不能尽情吃喝,不然反而会害他速死。只在老大夫的调制之下,才勉强吃了两调羹的面汤。

    面汤里调有山药,极易入喉且滋补。

    小典的精神总算又恢复了几分,却仍未完全脱离险境。

    阿弦想到他方才所说的梦话,心里也仍有许多疑惑,却不知该不该在这时候开口询问。

    小典却好像不记得了自己方才的梦话,歪头望了她一会儿,忽然问:&p;;那位大人真的是个好官吗?&p;;

    阿弦沉默了会儿:&p;;我觉着他跟别的官不一样。&p;;

    小典轻声说:&p;;我相信你。&p;;

    他说相信阿弦,却并未说相信袁恕己。阿弦道:&p;;你是如何落入井内的?&p;;

    小典目光晃乱了一下,道:&p;;我不知道,我记得的,只是被他们捉回去。&p;;

    随着这句话,阿弦看见受伤的小典被粗鲁地拖曳过草丛,枯草上留下零星鲜血。

    阿弦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典:&p;;你自寻死路,去了地下,不要怪我,我也是没有法子。&p;;

    下一刻,眼前天晕地旋,阿弦被那种极真的坠落感所迷惑,摇摇欲坠,伸手试图抓住什么稳住身形。

    手好似也折了,无法动弹,她看见少年试图呼救,他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却无法出声,好像是她只身来到一个被天上地下,神魔鬼怪都抛弃的地方。

    小典道:&p;;我不知道自己在井里,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饿了我会胡乱啃咬周围,有些奇怪的可吃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其实,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p;;

    少年的声音轻弱而颤抖。

    阿弦凝眸,看见黑暗中少年倚靠在井壁边儿上,艰难地啃食那滑腻的青苔,忽然间,从井口纷纷扬扬飘落许多细碎如雪之物,落在少年头顶,肩上,他颤抖着衔住一朵,缓慢地吞咽。

    井下的暗色里,那小小地粲金之色仍清晰可见。

    那是

    连翘。

    那在初春料峭的寒风里最先盛开,能清热驱毒的连翘!

    阿弦暗怀战栗,无法言语。

    小典喘了片刻,忽然道:&p;;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我该告诉你。&p;;

    有道是: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春寒漫袭的辽东之夜。

    有人被困在牢狱中,满腹惶恐,生死难测有人于暗夜中冷笑,欲只手遮天,故技重施。

    有人宝剑出鞘欲杀人,嗜血方能回有人在不见天日处,等待一线光明的救赎。

    还有的人不惧寒冷,在小小地县城一隅,四面透风的小食摊上,捧着一碗热热地汤面,暖暖地一口入喉,舒心地展开双眉。

    或许贫者富者,高尚者卑微者,所有尘世间奔走忙碌的人,说到底,最可贵的无非是&p;;平安喜乐&p;;四字。

    曹廉年毫无疑问是桐县数得上名号的财主老爷,在大多人看来,做人做到曹廉年的份上,应该是再无什么遗憾苦难了。曹员外家财万贯,衣食无忧,三四妻妾,开枝散叶,应该是做人的极至了。

    曾几何时曹廉年也这样想过,直到老来得子,那小婴孩儿玉奴却三灾八难,却仿佛将曹廉年的劫数也带来,熬得他气短神消。

    今日多亏了十八子来府内,说来也怪,自打救起那少年后,玉奴从昏睡中苏醒,饱饱地吃了奶,眼看着像是光景大好了,今夜也未似往常一样起来夜哭,着实让曹廉年心安,但是,很快伺候的乳母们便发现了不妥,小公子的确是不曾夜哭了,但竟又昏睡了过去。

    三房姨太太都围在桌子边儿,大太太因年纪大了熬不住,便扶着丫头歇息去了,曹廉年靠在床边,恨不得大哭一场。

    老三是玉奴的生母,压抑着哭了会儿,含泪求道:&p;;老爷,今日多亏请了十八子过来,玉奴才有起色,如今还是要再请他来一趟才是。&p;;

    曹廉年还未答话,二姨娘道:&p;;趁早不要提十八子,还不是因为他才连累老爷差点吃了官司?幸亏这刺史大人还不是个糊涂的,也是才来鲜嫩,还不知道诈财的本事,所以竟只是问话后放了回来,不曾如何为难。若换个当官儿的,还不要立刻借机敲诈起来?照我说这十八子也是个祸头,趁早别去招惹,免得再生出别的什么事端,到时候小的保不住,连老爷也&p;;

    曹廉年听说的刺心,含怒喝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