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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5.明月光前女友(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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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傅走后, 书房又归于寂静。

    周雪程又打开了手旁的画轴,眼睛掠过了女子唇畔的笑, 眸色逐渐深邃。

    他闭了闭眼, 拿着画卷,慢慢靠近烛火。

    还是没下得了手。

    “呼——”

    太子沉默片刻, 忽然倾身,吹熄了眼前明光。

    支撑着窗户的棍子啪的一声落下来。

    夜已三更,月色深浓, 梆子的声音在风中被拉扯得老长。

    “咚!——咚!咚!”

    街上行人稀少, 偶有几道摇晃的醉鬼身影。

    来人披着黑色斗篷,站在将军府不远处的街巷角落里,静静看着屋檐上那轮圆满的月亮。他略微抬起头,清冷的辉光流淌在身上, 衬得他的轮廓俊逸出尘。

    也不知站了多久, 双腿微微发麻。

    锦娘。

    他的心口烙着这个名字, 却没有资格在人前,堂堂正正再唤她一声。

    远处突然有人走来。

    周雪程抬手,拉低了兜帽, 转身离开, 消失在黑暗深处。

    他没有第一时间返回东宫。

    因为他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没有完成。

    周雪程来到了一处寂静的山地。

    京城的近郊, 也是经过佛寺的一条捷径。不过听说这里以前有大虫出没,害了好几条人命, 人们宁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无, 捷径也渐渐没人走了,导致如今的荒草蔓延、人迹罕至。

    周雪程越靠近,心底便无法抑制涌起了一股熟悉与亲昵。

    这里是他与锦娘的秘密之地。

    每当他被太傅打手心,或是她由于练琴不佳被辛母冷落时,两人就会用纸条约好,塞进袖子、糕点里通知对方,然后收拾小包袱,一起去“逃难”。

    他们总是心有灵犀的,前者刚走,后者就跟上,而且还把串通的口供背得熟熟透透的,让人找不出一丝的破绽。以致于多年来,都没有人发现太子与大小姐偶尔叛逆的出逃。

    锦娘很孝顺她的爹娘,从不忤逆,哪怕是一次又一次练习她最没天分的瑶琴,大概这件事是她出生以来做的最大胆的决定。

    等她长到十四岁之后,辛母对长女要求更加严格了,她忙于学习贵女赴宴、主持中馈的礼仪,时常喘不过气来。不能随意见外男的规矩限制了她出门的自由,那段时间他们几乎一个月才见一次面。

    再见面时,她很少像小时候那样,冲着他肆意撒娇与诉苦了,也许女孩子的成长就在一夜之间,在他不经意的时间里蜕变。不过她那爱操心的性格倒是一如既往的,到了冬天,总是惦记着她的青梅树是不是受寒了。

    这青梅树是个巧合。

    两人无意间在山坡发现了几株幼苗,长得歪歪斜斜的,就移植到离水源不远的地方,第二年倒是长出了不少的新芽,一派欣欣向荣的样子。

    周雪程拨开了草茬,来到了河边。

    潺潺的水流声由远及近,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来到了树下。

    九年的时间,足以让一株幼苗生长成枝繁叶茂的姿态。

    “咔嚓——”

    一截断枝碎裂,清脆的声响在黑夜中格外刺耳。

    周雪程瞬间眯起了眼。

    “谁?”

    应答他的只有风声。

    他其实已经瞧见了那道藏身在树干边的人影,由于过于纤细,刚过来的他没有立刻察觉到异常。

    周雪程漫不经心低语了句,“是耗子吗?”

    一边放松对方的戒心,他看似不经意地靠近。

    那人似乎也有了动作,借着婆娑的树影,悄然后退着。

    “唰!”

    周雪程抓住时机,迅速冲出去,拽住了对方的手腕。

    触摸到的一片温凉。

    那是翡翠镯子透出来的细腻感。

    太子愣了愣。

    对方似乎也没准备要束手就擒,使劲挣脱了他的镇压。

    结果是慌不择路,一脚踩在了滑腻的鹅卵石上,仰头摔倒。

    “小心!”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把拽住了那人的腰带,而惯性使然,他同样控制不住过度倾斜的身体,也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溅起层层水花。

    他还将人压在了身下。

    幸好是在浅滩,水不深,刚刚是没过了膝盖。他双臂撑起来,下意识去看对方。

    头发被大半打湿了,乌浸浸的,好似研磨之后在纸上恣意游走的水墨。湿淋淋的黑发映衬之下,那张脸宛如玉瓷般细净白皙,唯一的亮色就是那两瓣薄薄的桃花唇,水珠滚落下来,被月光折射成一粒粒晶莹的宝珠。

    他不自觉唤出那声锦娘。

    “咳咳咳——”

    刚才落下的时候,琳琅被逼着喝了几口水,现在呛得厉害。

    胸腔里凉丝丝的。

    太子眼底的惊诧迅速转换成心疼,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怎么样?还难受么?”

    也许是空无一人的环境,也许是她此时惹人怜爱的脆弱样子,周雪程又把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给忘记得一干二净,将人百般温柔搂进怀里。

    就像小时候那样哄着她。

    琳琅呛着喉咙,脸色苍白,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后,她推了推人,示意他放开。

    “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反而揽得更紧了,尽管表情平静,但细微颤抖的手臂依然泄露了他的某种情绪。

    东宫太子眸光灼灼盯着他的心上人。

    “我是……”

    她张了张嘴,似乎要说出那个令他期待的答案。

    周雪程忍不住屏了呼吸。

    琳琅特别喜欢看别人期待之后又转为失望的脸,此时也不例外,吊住了男主的胃口之后,她又收敛起了所有外放的脆弱与忧伤情绪,冷冷淡淡地说,“太子殿下难道以为妾身是为了您而专程来这里等待?”

    “真是可笑的笑话,太子殿下明日便要成亲了,按道理来说应该在东宫里试穿喜服,连外出的时间也没有。妾身还能预测到殿下今晚无心睡眠,亲自翻墙到小树林里溜达么?”

    说的是句句带刀,毫不留情。

    能把人捅得鲜血淋漓。

    太子眼底漫上了落寞之色,他的衣裳同样湿了,仪容不复往日的齐整精致,漆黑的发梢滴着水,顺着脖颈没入锁骨下的衣襟,有一种凌乱的诱惑美感。

    琳琅见他这副可怜的样子,心底轻笑,表面仍不动声色。

    “所以……殿下为什么会来这里?”

    “一个即将拜堂成亲的新郎官儿,不好好为你的新娘准备明日的典礼,跑来故人之地做什么?”

    她咄咄逼人,言辞冷厉。

    他避开了那过分冷漠的眼。

    她明明知道那故事里的所有原因。

    为何却总是逼他?

    “太子殿下这是心虚了?”

    琳琅继续火上浇油,“也是,太子殿下雄才伟略,心怀大志,所想的,所谋的,岂是我一个无知妇人所能凭空揣测——”

    她眼睛细微放大。

    对方歪着脸吻了过来。

    与其说是情人间耳鬓厮磨的亲吻,倒不如说是一场充满了不舍与柔情的告别。他的动作很轻,轻得如同柳絮飘过,察觉不到一丝力度。

    琳琅看见他闭上了眼,睫毛在不安地颤动。

    她知道他在等着什么。

    也许是一巴掌。

    也许是一个充满憎恨与厌恶的眼神。

    他需要琳琅以更强硬、更无情的姿态去拒绝他。

    粉碎他少年时候所有的旖旎与欢喜。

    因为,在太傅眼中克制冷静的太子殿下失控了。

    他克制不住那荒草般疯狂滋长的思念与渴望。

    只要见到她,他的脑子始终都是混沌的,被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占据,挥之不去。

    他清楚意识到了自己的沦陷,但也清楚意识到这是不应该的。他一直都在为至高无上的皇权而谋划着,眼看着这大周的江山从此要臣服他,多年的夙愿终于成真,怎么能因为一个人儿功亏一篑?

    毕竟,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不想做失败者。

    失败者是可怜的,注定被人怜悯的,践踏的。

    他要当人上人。

    万人之上的人上人。

    “唔……”

    他震惊到失声。

    因为,本以为不会回应的人,此时此刻,回应了他。

    她咬了太子的唇角。

    不轻不重,刚刚好的力度。

    心头微痒。

    “啪——”

    他终于松开了琳琅,却是被自己给惊吓到的。

    整个人重新栽进水里,溅起大片的水花。

    琳琅则是反客为主,顺势压在他的腿上。

    她头上的发髻散开了几缕,湿透粘在了脸颊上,原本秀丽美丽的容貌有了几分妩媚,像是月下深雾出没的妖。

    “妾身,是个罪人。”

    这妖儿狡猾地哭了。

    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周雪程对女子也有自己的一套标准,其中最令他厌恶的,便是不守妇道的女人,背着丈夫在外面与情夫乱来,违背了结发之恩。

    可是现在——

    他哪里还有立场,甚至是狠下心来去怪罪她?

    “你、你,别哭了啊……”

    他躺在水里,袖子沉重滑落到肘子上,打得脸生疼。太子丝毫不觉,伸着手,笨拙的、温柔的,拭去她的眼泪。

    “都是哥哥不好。应该怪我。”

    他喃喃地说,不停地自责。

    她低下头来,发丝在他胸前绕成了圆结。

    一吻封缄。

    太子殿下忽然意识到,就算是有一日君临天下——

    他恐怕也只能当一个昏君吧。

    于是第二天,新郎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