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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千金散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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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孰料从马车中跳下来一个从未没见过的少年郎君, 唇红齿白眉清目秀, 唯眉间一股骄横之气冲淡了容貌带来的好感。

    “我二姐姐没来, 这……便是东望酒楼?”苏覃举目四顾, 嗤笑道:“也不怎么样嘛。”

    “想必这位客官就是苏府的小郎君?”冯三将巾褡往肩上一搭,站直了身体:“我东望的清酒梨花白不易上头,口感最是清醇, 最适合您这样的小郎君。可愿入内一品?”

    苏覃视线不自觉往马车里瞥了瞥,丢去一粒碎银子:“走着。”

    冯三接过打赏, 乐呵呵地引着苏覃往酒楼二楼而去。

    苏覃此番是第一回来东望酒楼, 往年是年纪小, 后来是苏护望子成龙, 不许他碰这杯中之物。是以他左看右看,一脸新奇模样。

    “上一壶梨花白,并一盘子烧花鸭、一盘子山鸡丁儿、一盘松花小肚儿、一盘子龙须菜, 和一盘子蒸熊掌。快些, 小爷我饿了。”苏覃也不见怵, 径自选了个靠窗的位置落座,甩手啪地一声就丢下一个绣花钱袋子。

    冯三眼皮子跳了跳, 为难地道:“苏小郎君,这……东望的规矩,一向是有单点单,从没有单独点的。还有这熊掌, 需提前一夜用卤汁发好再蒸, 蒸亦要两个时辰, 现下必是来不及了。”

    他指了指中间高台白壁挂屏上高高挂起的一巨幅菜单,规规矩矩的楷书,十行两列二十个菜名,苏覃眯眼看了看,不快地扁起了嘴:

    “你是说,只能点那上面的?”

    “是,东望一直以来都这么个惯例。”冯三连连点头。

    “什么破惯例?敢情今儿个小爷还吃不上自己喜欢的了?你们掌柜的呢?”苏覃拍桌子跳脚,一副耍横样:“让你们掌柜的出来,小爷今儿个还非得评评这个理。”

    这时,另一个跑堂杜二自楼梯上来,身后领着三个膀大腰圆的外乡人,满身风雪色,一口的蜀州口音:“听人说这东望有失传已久的浑刀酒,小二,给我们哥几个一人来一壶。”

    杜二面带难色,那领头的脾气急,反手便是一个耳刮子,将杜二打蒙了:“怎么,以为爷吃不起你这的酒?”

    “几位爷,这浑刀酒之事小的可做不了主,您就莫为难小的了。”杜二瘦不拉几的脸皱成了苦瓜:“掌柜的之前发过话,只有能踏上三楼,才能喝上浑刀酒。”

    “三楼?就这?!”领头挖了挖耳朵,手指伸到面前吹了吹,才道:“是那,那什么来着?”

    旁边跟班的一人谄媚着道:“老大,这东望酒楼是有这么个规矩,上一个登楼的,还是那墨家的墨如晦,您,您看……今儿个还是算了吧。”虽墨如晦如今年事已高,从朝野退了下来,可当年凭一手奇门遁甲之术帮梁太祖打下江山之事,整个大梁朝是路人皆知的。

    孰料这老大是个混不吝的,大掌往桌上一拍,“哗啦啦——”好端端的一张圆桌立时被劈成了烧火的柴木。

    “哪来的狗屁倒灶的规矩?一个破酒楼竟然还敢定这么个这规矩?!老子现在就要喝,让你掌柜的来!”

    冯三一看来者不善,呲溜一个转身人便不知道躲到了何处。

    二楼本有几个安静喝酒的饕餮,听闻此言顿时怒了。东望酒楼在定州百姓心中的地位,不亚于城守和兵马司,人人谈起来可都是面上带笑心中自豪的。

    “哪来的不长眼的狗在这儿乱吠?这东望酒楼的规矩,就是我定州城的规矩,有本事你就上,没本事就缩起来,跳什么脚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场面顿时乱了起来。

    人群推推搡搡间,苏覃悄悄从窗口探出半个头,冲窗外做了个手势。

    东望酒楼之人,除开三个跑堂,一个掌柜和厨下的几个厨师,人实在不算多。

    今日又逢大雪,小掌柜大发慈悲,让其中一个跑堂和两个厨师都回家歇息去了,如今整个酒楼就两个跑堂和一个大厨,冯三不见了,唯一个杜二还硬挺着不走,但那三个外乡人手头功夫不弱,几下间已是吃了不少暗亏。

    苏令蛮偷溜上来之时,恰看到中间乱成了一团,苏覃躲在一个角落里冲她招手,她见没人注意到她,几个箭步便跑到了苏覃身边。

    “嘿,二姐姐,厉害啊,去哪寻来的这三个人?演得够像的啊。”

    苏令蛮猛地朝他头上拍了一记:“那哪是我请来的?个个都是练家子!我请来的人还没来,看样子……哎,来了。”

    她看着走出楼梯口傻乎乎站着的四人,忍不住掩了掩眼睛——跟那三个摆明车马来寻衅的外乡人相比,她找来的四人实在是太逊了。

    所幸他们还晓得记得自身任务,见中间打起来了,干脆一块儿扑了上去,不肖是谁都打了再说,一时间二楼那是鸡飞狗跳,骂声遍野。

    苏覃悄悄地朝苏令蛮比了大手指:“二姐姐,这帮搅屎棍本事不错!”

    “起开!”苏令蛮拨开他快戳到鼻子的手指,无语凝噎。

    不知从酒楼何处出现六个陌生的灰衣人,一水的路人脸,也加入了劝架的范围,没料到被“搅屎棍”和几个打出火气之人勾到,也被卷入了混战。

    “住,住手!我们掌柜的来了!”

    冯三蹭蹭蹭带着一杏黄袍子的男人上楼,呼哧呼哧大喘着气喊停手。

    苏令蛮眼尖地发现这便是她久等不至的刘轩小掌柜,连忙拉拉苏覃的袍子示意,见他不肯动,一脚便狠狠朝苏覃屁股蹬了过去,嘴巴示意道:“去!”而后将小心地自己往屏风后藏了藏。

    苏覃被这丧心病狂的一脚踢得跟个皮球一般直接滚了出去,恰好压到了刘轩漆光的牛皮靴上,不由心头惴惴不地抬头看人。

    刘轩垂眼看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小郎君,皱了皱眉;再看一眼已经打成一团的人群,更是怒从心起,偏面上还是笑面虎。

    他蹲下身扶起苏覃,轻轻为他拍了拍身上尘土,笑眯眯问:“小郎君可摔疼了?”

    “不,不疼。”苏覃结结巴巴地道,扶着刘轩起身,一个趔趄,不小心腿软又跌在了地上,手缩了缩,满脸无措。

    刘轩怔立原地,一时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下身凉飕飕的。

    冯三“啊”地叫了声,苏覃脸红得滴血,结结巴巴道:“掌,掌柜,对,对不起……”他捂脸,从指缝里往外看了看,恩,比他大。

    刘轩从容地俯身提好裤子系上,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地道:“没什么,小郎君并非有意,刘某不会介意。何况,都是男人嘛。”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苏覃腿间。

    苏覃下意识地捂住了:“看,看什么?”

    孰料刘轩不理他了,注意力早放到混战成一团的人堆里,苏覃趁机赶紧偷偷地往边上溜,直到靠到东边的角落,才将手往屏风下的空隙伸了伸。

    苏令蛮从他掌中掏出了握得紧紧的青铜长钥,压低声道:“记得帮我缠住刘轩。”苏覃刚刚举动有章有法,扮可怜装小白兔样样皆来,俱被她收在眼底,可谓快、准还狠。

    为了避免刘轩发现钥匙被盗,干脆扯了人裤子——也不可谓不狠了。

    苏覃得意地一捏鼻子,“容易!”

    他拍拍手站起来。刘轩手段了得,不过是一会功夫,原本乱成一团的十多人已经被撕撸开来,灰衣人和杜二、冯三全部站到了他身后。外乡人一波,老客饕餮一波,苏令蛮请来的四个混子,又是一波。

    乍一看,刘轩几乎被包围在了一帮子人里面。

    “你们是何人?谁派你们来的?”刘轩不自觉朝苏覃看了一眼,手下意识地放在了腰间。

    冯三闷笑了声,外乡人不忿地道:“你们东望酒楼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我兄弟三人千里迢迢而来,不过是一杯酒水怎就喝不得了?老子有的是钱!”

    苏覃叉腰便跳到刘轩旁边,少年郎瘦弱的身材,完全不足以遮蔽刘轩的视线,他张牙舞爪地朝外乡人道:“有钱有什么了不起?你可有我定州城守有权?可有付家通全国之财?……”

    论辩涛涛,旁征博引,说的刘轩和其他人俱是一愣一愣的。

    苏令蛮趁机一溜烟跑到了楼梯转角,心中倒是对这个便宜弟弟有些改观。难怪平日到阿爹那告状是一告一个准,嘴皮子利索,又惯会扮像……

    趁着苏覃手舞足蹈说得兴起之时,苏令蛮以一个胖子绝对到不了的灵活身手,半蹲着身子快速地爬上了三楼——

    感谢苏覃。

    此时苏令娴带着巧心、弄琴已经行色匆匆地进了花厅,身上的大麾还及解开,眉发湿漉漉地贴在额上,见众人都站着不说话,忙道:“拜见父亲、母亲,拜见大舅舅。”

    苏护刚刚被二女儿忽视的恼怒,终于有了出口:“娴儿,你是怎么看着妹妹的?竟还让她来花厅!”

    苏令蛮看着苏令娴满面羞红,蓦然开口道,“阿爹,便是发脾气也该找准正主啊,莫非你觉得大姐姐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能拦得住我?”

    她阿蛮这个名字,可不是白叫了的。

    苏护语塞,只觉得今日这二女儿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往日虽骄横,却也从未敢明目张胆地把这脾气带到他面前的。

    吴仁富出来打了个圆场,他本就是圆滚滚的身材,笑起来更是一团和气,见之可亲。

    快走几步来到苏令蛮面前,弯腰便是一个大礼,口中不住地道,“阿蛮,此番事情实是大舅舅的不是,请你万万原谅则个。”

    苏令蛮看着大舅舅发顶露出方巾的几绺白发,想起幼时被他牵着上街到处溜达闲逛的快乐时光,目光不由柔了柔:

    “大舅舅,阿蛮并不想为难你,只是想求一句明白话。”

    吴镇抬头问她,“阿蛮妹妹想要问什么?”

    他生就一风流多情的桃花眼,这样直勾勾看来,便像是秋波暗送,让人凭空多了几分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