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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死去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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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同学,你真的很有潜力。”

    顾淮面无表情,忽而扯出一个笑脸:“老师,您也挺有毅力的。”

    这年头的培训班,老师xiāo shòu是命运共同体,课中插播广告就算了,连课后也不放过,未免丧心病狂。先不提他对辩论有没有兴趣,他这个性子也懒得去学。

    蔡老师教过,人骂你一句,你回骂一句,那叫吵架,人给你一句赞美,你回人一句,这才是社交。

    豪掷了两万八报名《成功人士说话之道精品班》,要随时学以致用,顾淮在心里划重点。

    中年男老师表情沉痛,沉默半晌,说:“我是真的看你是个好苗子,想培养你出来去打比赛,不然这样吧,我去给你申请一个内部底价,你就跟我上了这个班,怎么样?”

    看,这就是一匹深水狼,前两周划水不说重点,这会儿终于聊爆了吧。

    顾淮推了推鼻子上并不存在的眼镜,露出十动然拒的表情:“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我真的对辩论不感兴趣,我晚上还有一个聚餐,先走了,老师再见。”

    电梯口围着一批中年男女,顾淮见同班同学中似乎有人想打招呼,立马一脸从容地掏出shǒu jī插上耳机听歌,目不斜视拐进了安全通道。

    外边淅沥沥下着雨,灰蓝色的天空罩着车水人流,一股子喧嚣的冷清味道。

    顾淮打开app叫车,目的地点收藏栏里的“家”。

    聚餐?不存在的。

    作为一只特立独行的死宅单身狗,他通讯录里除了一条备注为免密atm实际是他爸的人,还有几个算不上铁的大学同学,其余全是数字党。

    所以顾淮自己有时候也很无奈,他连朋友都没几个,竟然花两万八来学社交?

    顾淮从背包里摸出一块玫瑰牛轧糖塞嘴里,双手插兜靠在大厦门庭柱子边候车,眼神放空望天。

    大概真的是脑海中被砍头的那一幕太恐怖,也是赶巧撞上了一位课程xiāo shòu,让他觉得那时给自己折腾点东西学学,或许能够避免精神崩溃吧。

    专车司机是个肩宽腿长的青年,顾淮客气地谢过对方撑伞接他上车的贴心fú wù,选了司机斜后方的位子坐下。

    等红绿灯时顾淮抬眼看路况,视线轻轻撇过司机宽阔的肩膀,又飘忽地收了回来。

    雨水滑落车窗,玻璃上倒映出顾淮的侧脸,随着夜晚霓虹灯明暗起伏时隐时现,像一只迷路的羔羊。

    顾淮住的是他妈留下来的一套三居,黄金地段,富人扎堆,智能化管理,管家式fú wù,就一点不好,这宅有点凶,克人。

    顾淮妈在拿下这房的第二天就出了意外,他爸做生意讲忌讳,本想倒卖了,顾淮死缠烂打要留着,十岁不到正是混世魔王的年纪,吃了秤砣似的不听劝,也怪他爸当年也就这一个儿子,最后遂了他意,没卖。

    顾淮小时候脑子一根筋,纯粹想留着跟他妈一起看中买下的房,后来陆陆续续发生许多事,他心态爆炸,怀揣着不想善终的人生梦想在这儿扎了根。

    想着一堆破事,顾淮心不在焉地摘下耳机掏钥匙开门,刚开一缝,电视声窜了出来。

    顾淮愣住,抬头看门牌号,摇摇头,掏出shǒu jī看时间,接着眉头一皱。丧眉搭眼地进了门,没有迎来预想中浑厚的男声,反倒听见一句妹子的惊呼:“啊,你回来了!”

    顾淮立刻抬头,看见客厅里从沙发起身的陌生姑娘,他镇静地发懵。

    大姑娘紧盯着他,仿佛他才是个不速之客,说:“顾淮是吧,我是方丽的女儿,我妈今天临时有事,就让我过来了,我给我妈打下手一两年了,你的习惯也都清楚,我看电视忘记时间了,真是不好意思。”

    她边说边走,“菜我放在新买的那个三层蒸锅里热着,按我妈吩咐的菜单做的,希望能合你胃口。”

    顾淮点头,客气回道:“好的,谢谢。”

    “嗨,应该的。”这张漂亮脸蛋名不虚传,没白来,姑娘美滋滋地想着。

    等人一走,顾淮垂下眼啧了声,晃去厨房找吃的。

    透明的三层保温锅里从上到下依次排列着软炸黄金虾、珍珠糯米丸和蜜汁乳鸽,个个有着令人食指大动的色相。

    顾淮抽了双筷子,端起蒸锅出来。将菜搁茶几上一字排开,夹起一只黄澄澄的炸虾入嘴,外壳酥香薄脆,虾肉鲜嫩清甜,顾淮眯起双眼,窝进沙发,终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他这人活得挺没有盼头的,目前为止唯一的乐趣,也就是吃了。

    没有什么比食物更令人感到安心的。

    沙发周边零落散放着一些书,顾淮翻了几下没找见**,遂就着屏幕里的红男绿女,抱起盘子吃得又香又欢。

    几个主持人一通嘻哈,一个动画短片播过,然后敲出一行大字:一个嗜美食如命的人不幸落入只有黑暗料理的异次元,他/她能不能活下去?

    顾淮心说什么鬼,咀嚼的速度却明显慢了下来。

    这也是辩论?

    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客厅灯亮了一宿。

    顾淮沉迷综艺无法自拔,把往期节目都补完后脑子里才弹出睡觉这个选项,虽然困得不行,他还是仔仔细细刷干净牙冲了个澡后才上床睡下。

    当顾淮再次睁开双眼,一句mmp差点忍不住脱口而出。

    他一定是在做梦。

    顾淮心跳如雷,震得他腰膝酸软浑身无力。

    他朝前伸出左手。

    白嫩嫩的小爪子,手腕上红艳艳可爱的小痣,全都眼熟地要命。

    顾淮握紧双拳,在床上蜷成一团。

    那破房子真是邪了门了!

    顾淮出离愤怒:好歹我两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这么克我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他心口疼,他是真的害怕,又很生气。

    他原先是个死宅,有一天在家里睡着睡着就穿越来了个古人遍地走的朝代,他在现代都有轻微社交障碍,更别提跟没有共同话语的古人交流了。

    得亏穿的是个吃喝不愁的公子身份,虽寄人篱下住在姨母家,但姨母宠他宠得上天,顾淮适应了几年逐渐习惯,本打算重操旧业混吃等死,谁料贼老天见不得他好过:某日,姨父奉诏入宫久久不回,等天黑,当朝天子嬖臣直閣将军徐鸾便领着一伙斋仗卫士横闯入门,捆了府上一批人,当着那暴君的面,一一斩首。

    顾淮同志不幸在列。

    这还不算惨,他临死前气得赌咒发誓下辈子再不要投生为人,结果眼睛一闭一睁又回了他原来的世界。

    一万头神兽也踏不平他心中的愤怒、恐慌和莫名其妙。

    血淋淋的人头整日入梦,顾淮半脚踏入神经衰弱的深渊,报班分散精力刚好转些,他妈的睡个觉又穿回了最开始!

    那种头被砍了意识仍然残留的恐怖,他绝对不要再经历第二次。

    顾淮猛地翻身坐起。

    外头天光大亮,帷帐两旁铜雁灯烛火将灭,已有仆人在屏风外侍候。

    “郎君可是要起了?”

    两次了,开场白也不知道换一个。

    顾淮觉得不能走上一世的老路,于是他挥了挥手:“不急,我再睡会儿,张德你先出去吧。”

    等奴仆出了门,顾淮冷静地躺在床上挺尸,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他记性很好,这个‘顾淮’刚十二岁,生辰在五月,离被砍还有大约三年的时间。

    顾淮躺尸躺得不错,毕竟身为宅男他很擅长卧床这项技能,可惜没人欣赏,更可气的是还有人来打断:“阿淮!你还没起呢?”

    顾淮听声辨人,门外是一常客,他姨父临乡县侯萧琮的嫡次子萧正显,他上一世对宅中兄弟们都懒得搭理,那么现在他不禁要问了,这一世他要挨个shàng mén去刷好感吗?

    顾淮皱眉思考,外头还在不依不饶:“阿淮,我们一同去西邸看热闹吧。”

    看什么热闹,我看你就挺热闹的。

    顾淮没想出回话,倒听见一声响,萧正显已掀了竹帘进来,边走边道:“还是你这儿舒服,怕是睡到午时也没人敢扰你,阿母知晓了还得夸一句咱家玉童睡得真香。”

    小子不客气,顾淮却不能躺着迎客,只好掀开薄衾盘腿坐起。

    少年面容秀美,瘦腰长腿,一身银边祛口的蓝色锦袍,系云纹兽首玳瑁腰带,发上束着五色金纱,他绕过绢屏,一屁股坐在顾淮床上,拉起他的手说道:“三叔——”

    顾淮条件反射地抽手,这般不客气把两人都惊了惊。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见萧正显凝在嘴角礼貌又不失尴尬的微笑,顾淮面不改色地扯谎:“你的手有点凉。”

    时值夏末,萧正显左手摸右手,摸不出凉在哪儿,见人一脸坦荡,只好当无事发生,继续说道:“阿四昨儿才到建康,今儿三叔父就带着他上西邸赴宴去了,我猜定是要当着众文士考校他一番。”

    萧正显幸灾乐祸的笑容转瞬即逝,紧接着正色道:“阿四应是不怕的,这小子像大兄,好学,五岁能熟背卧冰求鲤,尤专《孝经》。三叔父收他做继子,再合适不过。”

    又道:“过几日三叔父便要带阿四回雍州,听说襄阳城满是荒伧游勇,也不知阿四那性子耐不耐得住。”

    顾淮听得出萧正显其实很高兴,因为他知道,别人家会读书的孩子固然可怕,但比之更可怕的是学渣自家有个会读书的学霸弟弟。

    顾淮也很高兴,被萧学渣一提点,他迅速回忆起了上一世一众风云人物,随着胸中思谋,心情复杂。姨父官运亨通,又忠君爱国,让他举家逃离建康根本不可能。结合前世所知的社会形势,他觉得自己大概率是要随大流造个反了。

    这便是主角的使命吗?重活两世,觉得自己肩负重任的顾淮内心难免戏多,回想前尘,新君残害忠良滥杀无辜,暴行罄竹难书罪逾桀纣,各派反动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他一个听戏人,没想到这辈子也要搅和进这趟浑水。

    他经过仔细思索,排出造反步骤,第一步便是抱大腿,而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要抱住的强势助攻,已经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