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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谁知局前生死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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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年寒时临,未央湖畔,万物萧瑟,人影疏落,淡色湖水倒映灰暗天迹,几只渔船如微小的墨点缀在广阔的湖面上,远远近近,漂漂停停,帆桅随风而动,岸边一片枯败景象,杨柳凋落,茂密的苇草干枯,风过一阵,如闻嘶哑的泣音,声声如诉……

    天地之间,一道人影踽踽独行,青衫布衣,素色斗篷,肩上扛着一支长竹竿,竹竿的末端系着一只竹筒。

    殷济恒拥着厚实的锦裘迎风坐在湖畔,他手中持着钓竿,双眼却闭合着,坐在那里佁然不动,凝神入定一般。

    他身旁立着长子殷成渊和殷府的马管事,他们皆屏息无声守在殷济恒左右,神色忧虑戚然。

    顾青玄走到他们跟前,放下钓竿和鱼筒,正欲与殷济恒见礼。他还未出声,眼帘都没抬的殷济恒先开口了,“顾贤弟,你来了……”

    顾青玄看向殷济恒,附礼道:“是,顾某见过丞相大人。”

    殷济恒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涣散无神,只望着浑浊的湖面,道:“来了就好……成渊,你们先去吧,难得闲在,为父要与顾贤弟一起垂钓,你等勿扰。”

    殷成渊有些不放心地瞅了瞅神色莫测的顾青玄,犹豫了一会儿,才应道:“是,父亲……”

    他们走后,湖畔石台上只余殷济恒与顾青玄。

    时隔一年光景,他们再次相约在此,临湖垂钓。顾青玄绑鱼线,挂钩,下饵,动作生疏,弄了一会儿才完成。

    殷济恒瞥了一眼,笑了起来:“一年过去了,顾贤弟的垂钓之技就没有一些进益?”

    “惭愧惭愧,顾某确实难精于此道。”顾青玄笑着,与他并肩做着,“不知丞相大人的棋艺可曾精进?”

    殷济恒满意地点了下头,道:“这一年多得顾贤弟赐教,老夫的棋艺确有进步,还想哪日再与贤弟讨教,切磋呢……”说着他难受地咳了起来。

    顾青玄伸手给他拍了拍后背帮他顺气,眼观一湖寒水,微笑,道:“可惜没有机会了。”

    他的手仍在殷济恒肩上,最后重重地拍了一下,殷济恒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下,随之,背后传来一阵草木抖动的声响。

    霎时间气氛骤变,殷济恒瞪着全是血丝的眼睛看向顾青玄,“你是什么意思?”

    顾青玄收回手,只往背后那片茂密的苇草丛看了一眼,又转头与殷济恒对视:“丞相大人还要假装吗?有意思吗?你我都心知肚明,已经走到绝处了,丞相大人绝不会再留顾某在世兴风作浪搅弄朝局了,不是吗?”

    殷济恒面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笑道:“顾贤弟你怎么了?你这就怕了吗?既然你看得这么明白,我们的确也不用再假装了。”

    “丞相大人就没什么想问顾某吗?”顾青玄放下钓竿,姿态随意地坐在他身边,自信而有恃无恐。

    殷济恒不屑瞧他,只道:“顾贤弟你这是打算向老夫坦白一切了吗?”

    顾青玄侧头浅笑,平静温和地注视着殷济恒,甚至有些怜悯,“是啊,顾某欺瞒丞相大人已久,实在于心不忍。”

    “其实从一开始,你顾青玄就没打算真的与殷家合作,而只是在利用老夫,是不是?”殷济恒问道。

    顾青玄回道:“彼此彼此。你当初说至高权位愿与我顾家共狩之,可你也明白,那至高位置注定只能属于一人,可以共狩岂能共守?所以你坐上丞相之位之后就没有一刻不是在提防我的,明里暗里阻我儿女升官防我顾青玄掌握重权,真是让我们吃了不少苦头……可是我们忍得,我们逆来顺受,你可明白这是为何?”

    殷济恒轻笑一声,道:“因为你们在等待,你发现了长生教与殷家的秘密,你就开始谋划借此扳倒我殷济恒,你想等到最好的时机,先把老夫逼疯,揭露老夫当年犯下的罪行,为此,你不惜把长安城弄得危机四伏人心惶惶,好狠的顾青玄啊,你确实把住了我的死穴,而且是在我无暇顾及的时候。说实话,若不是我儿子查到你头上,我都很难防你这一出,或许就让你得逞了,可你也没想到,老夫在怀疑到你和长生教的联系之后就将计就计……只等你自露马脚。”

    看着他有些得意的样子,顾青玄不再笑了,站了起来,掸掸身上的土,揣手望向湖中的渔船,轻轻蹙眉,说道:“丞相大人,你错了,我等的并不是利用长生教的最佳时机,而是你利用价值耗尽的时候,就算没有长生教,顾某也有别的招数让丞相大人你防不胜防,你知道,顾某可以做到。”

    殷济恒微愕,面色发青,冷言猜道:“你是在等商改?”

    “对。”顾青玄的直接坦白道:“若丞相大人认为顾某只会消除异己追逐权位,那你就太小看顾某人了。从卢相国再到你殷丞相,顾某最在乎的根本不是你们的成败生死,而是我自己要谋划的大策,卢元植是一块绊脚石,所以必须先铲除,而你……”

    他直视殷济恒充满恨意的血红眼睛,慢慢蹲下身来,单膝撑地,凑得极近,居高临下地与殷济恒相对,转眸,那双眼变为狼一般的生猛野性。

    “……只是一块踏脚石。我会把商改大策送给你,让你做主推行,让你出尽风头,是因为,你的确是打开新局面的最佳人选,你们殷家在长安城中的地位远远高于卢家,你们的资产生意让长安城内最大的商贾都自愧不如,这些就是最有利的条件。一个丞相之位,让你把这些拱手让出,你的价值就用去一半了,贪婪如你,想借商改拯救大齐,想垂名史册,就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从“报效令”到“整治官商”,再到“商改大策”,这些若是让别人来做主导,恐怕都能死千遍万遍了,而只有你殷济恒可以推行至今,可以成功开展,这就是你全部的价值,也是顾某甘心贡献计策谋划让你大展拳脚的原因。”

    “丞相大人,其实这些你早就知道,你明白顾某在利用你,可你甘心被利用,也不是同样在等顾某的利用价值耗尽的时候吗?就是眼下,你不再需要顾某提供方略谋划,用不着这眼中钉了,就算我不动手,你也快出手了吧?”

    殷济恒怔了一会儿,大笑起来:“你我竟是如此相知,顾贤弟,你的野心和心机真是老夫望尘莫及的,哦,还有一样,狠心,老夫也没法与你比……”

    “是的。”顾青玄也笑了,坦率地起身,再次望向湖面,一艘渔船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徘徊着,就在殷济恒将全部注意力放在顾青玄身上的时候,已如此接近。

    “丞相大人,知道你所钓的鱼市价是多少吗?你可知长安城内的农民今年收上多少担粮?又要交多少税?官商暴利,民苦久矣……丞相大人身家富饶,怎知这些民生微末之事?就拿这些渔民来说吧,在冬捕的时节,他们起得比我们这些要赶朝的还早,举家出动,来到这湖上撒网捕捞,又要日出前把捕上来的鱼送到市上去卖,如此辛苦一个春秋,还赚不到十两银子,而这些银子就是他们一年的生计,他们的渔船就是他们生存的根本……”

    看顾青玄此时思虑莫测的样子,殷济恒有些莫名,不耐烦地问道:“你说这些是何意?”

    顾青玄瞥了他一下,没有直接回他的话,而是接着道:“……除非有人给他们一百两银子,买下他们的渔船用作别图,那这一家渔民就可改当下贫困了……”

    殷济恒看向那艘船,心中有所猜测:“用作何图?”

    顾青玄道:“比如在船中藏上十几个杀手,以备行刺……”

    他做了一个招手的手势,那艘船加快了速度向他们驶来。

    殷济恒惊道:“顾青玄!你竟敢刺杀老夫?”

    顾青玄却摇头了,“不,顾某只想自保,若不准备这些,丞相大人藏在那苇丛中的军士定会将我千刀万剐,不是吗?丞相大人?”

    在他最虚弱的时候,与有野狼之心的顾青玄独处江畔,这对顾青玄来说不就是最好的杀他的时机吗?

    他给了顾青玄这样一个机会,并故作提防在今早就让人把他从巡防营调军士的消息透给顾青玄,向他泄露自己要杀他的意思,前来赴约的顾青玄自然不会忘记防备和反击

    引诱顾青玄反击就是他最大的目的。

    这样,他就可以引出顾家人用的杀手,将他们一网打尽。

    只要他们现身,数十名巡防营高手就有正当理由和动机向顾青玄痛下杀手,并将他们绳之以法,从而揭露顾家谋划的层层阴谋。

    殷济恒还是对自己狠了一次,与他儿子殷齐修的想法不谋而合以自己为饵。

    顾青玄向他坦白了自己的准备,殷济恒便装作紧张。

    还差一步,就是让船上那些杀手在巡防营高手动手之前现身……

    “顾青玄!你这奸贼!你休想害我!”

    殷济恒满面激愤,大作惊骇,突然下力,猛然推了顾青玄一把。

    “咚!”一声水响,顾青玄摔进湖里,挣扎求救。

    而那艘船在他落水后,加快了速度,向这边驶来。

    苇丛中的人也被惊动,几个为首的军士上前探看,正欲救人,却被殷济恒拦下。

    这些军士只知今日是来保护丞相的,并不知殷济恒打算,看到丞相大人亲手将御史中丞顾大人推进湖里本已经够骇然了,又被他阻止救人,这下更加琢磨不透。

    顾青玄在冰凉彻骨的湖水中浮浮沉沉,艰难挣扎,“救我!救我!丞相大人救我!丞相大人怎能如此……对顾某!救我!”

    那艘船终于驶到了近处,殷济恒看着几个大汉从船篷中跃了出来,他正要躲避让军士们动手,但闻水中又有几声巨响,那几个大汉只是跳进了水中,去抢救顾青玄。

    他再回头看,那渔船并无什么异样,船上不见杀手刺客,只有几个寻常模样的渔夫,甚至有妇孺在其间。

    顾青玄被渔夫救起,上了岸,他浑身湿透,一边吐水一边打颤,看模样真丢了半条命。

    两个从水里爬出来的渔夫也是冷得不行,直哆嗦,他们丝毫不明情况,只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此时稍作缓神,看着殷济恒的眼神尤为恐惧……

    那些军士也是莫名其妙,自知自己或是被卷入了某种暗斗中,难免惶恐不安。

    殷济恒怔住了,有一瞬的无措,接着是铺天盖地的挫败感……

    顾青玄冻得脸色发青,嘴唇发白,向渔夫道谢。

    “顾青玄……”看着湖面上平静无波,殷济恒久久缓不过来。

    霎时间,勃然大怒,他面色狰狞,指着顾青玄,跺脚吼道:“你骗我!顾青玄你竟敢如此愚弄老夫!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的杀手,你的刺客,藏在哪里?顾青玄!你个奸贼!”

    顾青玄勉强支撑着身体,茫然失措地看着殷济恒,颤颤巍巍道:“丞相大人,你在说什么?什么刺客?什么杀手?顾某不知啊……刚才是……丞相大人,你在说什么?”

    一直在树林里看着情况的殷成渊和马伯都赶了过来,此时殷济恒又受了刺激,不受控地暴怒起来,若不是他们及时来拦着,恐怕都扑上去对顾青玄动手了。

    那些渔民一听说这里的都是大官,全被吓得丢了魂,趁乱溜回他们自己的船上去了。

    看到他们要走,殷济恒更加疯狂,大喊:“成渊!抓住他们!快去!把他们抓回官府审问!这其中必然有诈!”

    其实他的思虑是对的,但是他此时是一副完全丧失理智的疯癫样子,让殷成渊都一时不知所措。

    顾青玄上前,对殷成渊道:“公子,渔民无辜,何必冤枉?”

    殷成渊扶住殷济恒,喝问顾青玄:“这到底怎么回事?”

    顾青玄甩甩衣服上的水,很是无奈的样子,“方才顾某与丞相大人在这里垂钓谈天,本来都好好的,只是见这渔船开了过来,大人忽然说长生教什么的,说他看到刺客,顾某只好劝他那是错觉,可谁想,大人……一下子就把顾某推到水里去了……幸好有渔民相救……”

    殷成渊对他的话当然是不会全信,而殷济恒失控的样子实在让他心里没底。

    在顾青玄解释的时候,殷济恒暴跳如雷,对顾青玄嘶吼:“你胡说!顾青玄你满口胡言!成渊不要信他!不要信他!他要为父的命!他一直在利用我们殷家!他就是十恶不赦的奸贼!”

    “父亲,你冷静点!”殷成渊从两方的态度上看出了些端倪,他努力想平稳殷济恒的情绪,可殷济恒反而越来越激动。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顾青玄,越来越冷静,越来越想事不关己。

    最能令人发狂的不是猛烈的互相攻击,而是你用尽全力打出一拳,最终只碰到软绵绵的棉团,你声嘶力竭地大喊,却听不到一丝回音……

    顾青玄看着他,抹了把自己脸上的水,无奈地笑:“丞相大人,冷静。”

    “杀了他!”殷济恒瞪着顾青玄。喊出这么一声,语气中不是凶狠而是绝望,绝望到让人毛骨悚然。

    他下令了,对那些军士发号施令:“本相命令你们,杀了他!”

    那些军士不知该不该听,有几个冲动的明显想动手了,殷成渊止住他们。他还是保持理智的,知道这个时候对顾青玄下手是没有任何正当理由的。

    顾青玄看殷成渊的目光有几许欣赏,然后用极其无奈的口气道:“公子,还是带大人快些回去休息吧,这个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得好好调理……今日的事顾某不会介怀的,顾某明白殷丞相并非有心……诶,到了年纪,又遇到这些事……人难免糊涂些……”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殷成渊深痛恶绝地看他一眼,忽然冒出这一句。

    顾青玄摇头不语,走向殷济恒,尽管他怒不可遏,疯癫愈显。

    一辆马车掩湖畔驶来,是顾清桓,他来接顾青玄回去。

    殷成渊看到他,就知道自己猜想的是没错的,顾青玄安排了人,只不过是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并且不会被他们轻易引诱出来……

    这一场,难道这就是结果?

    顾青玄到底想怎样?

    深深的忧虑缠扰在殷成渊心头,就连殷济恒都看不穿眼前这样一个顾青玄,更何况是他呢?

    顾青玄直视殷济恒疯狂的眼睛,两人对立,一个浑身湿淋,一个衣衫华贵,可一个气定神闲安之若素,一个却是气急败坏更显狼狈。

    对视,长久不语,直到殷济恒眼神中呼之欲出的狂怒杀气散去,他才开口:“下官告退,丞相大人……”

    附礼鞠躬:“保重。”

    顾青玄与顾清桓离开了未央湖畔,给殷家父子留下太多的疑问和被强制扼制在心中的愤怒。

    然而,一天过后,一切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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