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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弹棋玉指两参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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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立在阑干旁,望着,望着,便又失了神,恍恍不知人世几许……

    这是怎么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都是自己做的决定,为何还有这么多无用的惆怅?都收到祝福了,为何还有这么多的不甘?

    放下吧,放过自己,那些虚无缥缈的梦早该放弃了……

    这一世,她的未来将只会与这个眉目含情的男子有关,不再有虚妄的期盼,不再有违背本心的算计,不再有酸楚的等待。

    她要像这世间所有女子一样,嫁一个好人,做一个好妻子,安稳过完一生。

    对,就这样吧。

    她无数次在心里劝说自己,决心是已十分坚定,可如何能不心痛?

    杨容安走到她身旁,只看着她,事到如今他还是不敢相信,她就要成为自己的妻子了,就在那夜,在这里,受惊的她在他怀里依偎了许久都没有推开,他正懵神之际,忽然听她问:“杨公子,你还愿意娶我为妻吗?再来一次……我不会拒绝了……”

    上一刻是惊魂恐怖,下一刻却是喜从天降,他怎敢信这世事起落?

    这个女子,给了他这一生最大的期待,后来又给了他这一生最大的失落,最后给了他这一生最大的惊喜。

    今后,一切不同,终有一双人,叫杨容安与江弦歌。

    “弦歌……”他轻轻唤她,声线温柔,就怕一个不小心惊破了这美梦。

    江弦歌转眸,对他莞尔笑道:“容安……”

    双人并立,含笑相视,一个温和如玉,一个风姿绝世,亦是佳侣一对。

    “伯父还好吗?”他关切问道。

    江弦歌稍有愁意,眼观这楼上楼下,若是往日,这个时候正是江月楼最热闹的时候,然而,自那个“闹鬼”流言传出去之后,这里便无客光顾了,长安城内人人畏江月楼如鬼屋,都不敢靠近,更别说做生意了。江河川甚是焦灼,急得白发都长出了好多,各种托人辟谣都没有用,江月楼已经关门好几日,再这样下去……

    “诶……”江弦歌不禁轻叹一声:“父亲整日坐立不安,实在难受。江月楼可是他二十几年的心血,若真因此毁了,可惜不说,也实在不甘啊,真不知如何是好。”

    杨容安道:“什么闹鬼,也太荒谬了吧!我今日去了刑部一趟,看了那几个刑部属员,还是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也跟殷侍郎谈过了,他跟我坦白说,为了保护朝廷官员清名不失民心,对外只能说郑之阳是死于中邪,怎样都不肯帮着辟谣!我试探过,他怎样也不肯承认那几个人中邪是假装的……”

    江弦歌听他说着,看他露出少见的急躁样子,知他心焦,便道:“容安你费心了,为了我家的事惹你心忧,实在感激。”

    不觉间,就自然流露出些许客气,她说完才察出有些不对,好在杨容安知她恬淡的性子没有在意,只笑道:“没事,以后我们就是一家啊,眼下江月楼有难,我自然要出力,只是结果什么忙都帮不上,我心中有愧啊。连刑部那帮人都对付不了,我这个侍郎真是没本事,也是白当了,若是清桓……”

    江弦歌握住他的胳膊,打断他的话,温柔亲切地安慰道:“不要这样说,容安,人在官场,自有难处,谁也不是时时顺心的,我欣赏的就是你清正的风骨,与那些会使手段图功名的不同,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一番置心之语,让杨容安心生暖意,只觉得再没有比她说的还要好听的话语了,看了一下她主动挽上来的手,仍没有放开,他与她对视微笑,有些羞怯地伸出自己的手,托住她的手心拉入自己怀中贴心道:“我杨容安何其荣幸……”

    江弦歌低眸,试着向他靠近,依到他怀里。

    两人正亲密时,忽闻不远处的楼梯口传来咳嗽声,是江河川。他们一惊,连忙放开对方,都有些红了脸。

    江河川窃窃偷笑,故作严肃,向他们走来。杨容安端正姿态向他见礼,多日满面愁容的江河川这会儿看着杨容安却是从心眼里散发出欣喜之意。

    江河川到他面前,已然拿出了岳丈的做派,招呼他上楼喝茶,说有事与他商议。

    江月楼被传谣这些几天,江河川还没有找杨隆兴帮忙,说实在的他有些不好开口,毕竟是刚做亲家,这几日想约杨隆兴小叙都有些犹豫,这会儿他得了主意,想通过杨容安转达一个意思。

    江河川在想怎么给江月楼辟谣,然后想到他两家已经定好了婚期,但还没有对外正式宣布,也就是说还没有摆结亲宴。

    其实这结亲宴于一般婚事来说,是可办可不办的,尤其是他们两家的婚事又近在眼前,若如常,只等婚期,在杨府办喜事就行了,女方这一边不一定要大操大办,可是眼下,江月楼有了这个麻烦,这结亲宴忽然变得尤为重要。

    江月楼闹鬼的传言是由官家传出去的,所以能让人轻易相信,要辟这个谣就得找更有权威的发言者才行。

    而杨隆兴可是正二品大官,杨容安也是正四品朝廷要员,这亲家的确气派,若此时两家在江月楼大操大办弄一场结亲宴,准能请来大半个长安城的官绅贵族,张灯结彩,热闹一回,这场面是够权威了吧?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江河川提出摆结亲宴的想法,杨容安当即同意,立马回家与杨隆兴商议。

    谁想杨隆兴一口回绝了。

    原来,自江月楼出事以来,杨隆兴就怕江月楼的负面传闻影响到自己,一直以忙碌为借口不与儿子讨论婚事,也没再去江月楼一次,更不对外说自家与江月楼有亲事,狡猾如他,当然是想摘个干净,已然有了悔婚的意思,就想找个合适的当口劝杨容安放弃亲事。

    所以这回杨容安一跟他提结亲宴的事,他再憋不住了,否决了不算完,还气到暴跳如雷,骂江家不要脸就想利用摸黑他杨家云云,跟杨容安说要解除婚约。

    杨容安被杨隆兴闹了一晚上,心寒彻底了,他虽知父亲惯会趋利避害,但未曾想他如此势利无情。杨容安直扬言绝不会悔婚,他誓要迎娶江弦歌。

    第二日,他来江月楼回复江家父女,很歉疚地说杨隆兴否决了江河川的主意,但并没说解除婚约的事,向他们百般道歉。

    江家父女失望心寒是有,却并不气杨容安,反而百般安慰他,决定放弃计划,不想他们父子因此生嫌隙,还让杨容安回去代为致歉,与杨隆兴和好。

    江月楼关门几日,原本客似云来的大门口鸦雀无影,许多老主顾老伙伴都对江家疏而远之,江河川毕竟是行商之人,趁机落井下石的商场对手更大有人在,世态炎凉,不过如斯。

    晚间,秋凉,寒风起。

    江家父女俩在后院坐着,摆弄着几个礼盒,江弦歌细细收拾包扎好,从外面看便知是精心准备的好礼,而父女两人的面色却有些阴郁,似有犹疑。

    果然,江弦歌扎完锦带,将一个小礼盒揽在怀中爱惜地抚着,柳眉微蹙,问:“父亲,明日……我们去吗?还是只让张领事把贺礼送过去?”

    江河川揣着手,垂着头,有些赌气似地瘪嘴道:“去什么去?明天就到日子了,人家都不来传个话发个请帖的,我们难不成还要做不速之客?我看哪,这礼也别送了……”

    这气话刚说出,门口便传来人声:“不发帖子,是想亲自来请伯父您嘛?再说这么多

    年,伯父这不速之客还当得少啊?又何须提前请的?”

    “弦歌都为我准备好生辰礼物了?今年是送我什么好东西?”

    听这声音,父女俩转头看去,不是别人,正是顾清宁,及其他顾家人。

    顾青玄、顾清宁、顾清桓、顾清风,一家四口悄然而至,径直入了江家院子,一如进自家后堂。

    许久不见了……

    这是江弦歌看到他们之后的第一个念头。

    忽然欣喜,又觉心酸,今夕何夕?眼前何人?是故交?是新客?

    能否再欢聚,能否再欢言?

    若世事无常,那就随它无常吧,若人心多变,那就随它多变吧,若往日易逝……

    那能否再遇那一回眸?

    ……

    顾清宁二十五岁生辰过去几日之后,冷清许久的江月楼突然又热闹起来。

    这一日,江月楼张灯结彩,敲锣击鼓,喜乐不断,楼上楼下,茶香萦绕,人影交错。顶楼的琴阁内又有了琴音绕梁……

    一曲既毕,江弦歌走出琴阁,这个时候,大门还未打开,楼中人来来往往紧锣密鼓地布置张罗着,她巡视一圈,然后又独立在廊上,此刻她站立的地方正是那晚她亲眼目睹郑之阳坠楼时所在之处。

    此时立在这里,她依旧有些失魂,终于试着一眼望去,楼下大堂的地面上,那晚所留下的血迹早被洗刷得干干净净,并铺上了新的毡毯,暗红色的花团锦簇,大气夺目,不复惊心。

    而空寂的大堂中央,有一道人影静默独立,似乎是感知到了她的目光,那人回眸抬首,与她遥遥对视,浅笑,轻微点头,一如既往云淡风轻。

    她忽觉心定,神魂皈依,再不彷徨,面纱下薄唇微抬,笑意疏朗。

    再转眼,楼下的顾青玄已向门口走去,亲手打开了江月楼大门。

    封闭多日的江月楼终于又门户大开。

    外面人声鼎沸,楼中喜乐更隆。

    这都是倏忽之间的事,长安城内百姓刚习惯了对江月楼的指指点点臆测饶舌,就忽见这里繁荣更比往日,难免好奇,都想着怎么有人这么大胆的,竟然还敢进这“鬼楼”?

    一见这门户大开一听这喜乐声起,很多人就按耐不住好奇心,往这儿来探看,可是寻常人这日就算想来却也靠近不了了,因为今日,九方街这一段被朝廷军士堵住了,是长安令尹府的人,这次不是为了查案,而是为了办喜事,给主家方便。

    两排军士将街道这样一堵,有专人在军队前迎客,只有四品以上的皇亲大官及其亲眷才能通行,且有人提前严密检查请帖,若有好事者来凑热闹一律被拖走,寻常百姓只有观望的份,然因此,来观望的人反而越来越多。

    很多人都在打听谁有这么大的面子?办喜事竟然能出动朝廷军士?这气派这阵势,一般大官也不敢啊。

    后来都知道了,这是晋王府做喜事。

    晋王爷唯一的掌上明珠成硕郡主将再嫁,嫁与长安顾家幼子顾清风,今日两家特在江月楼摆结亲宴,表示正式定亲,告示天下。

    这晋王是何许人也?当今皇上唯一在世的亲皇叔,长安城内除九亲王以外唯一的七珠亲王,且统领御林军,地位无极,前与相国府结亲,如今女儿再嫁,可比第一次还要轰动。

    天将暮时,时辰到了,江月楼大门敞开,在众人瞩目之下,由御林军开道,晋王爷携郡主亲临江月楼,并且与他的亲家顾青玄一道立在江月楼大门外迎接宾客。

    来赴宴的可不仅是长安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且是其中之最,朝廷四品以上的大员齐聚,城中首富巨贾更不敢不给晋王面子,拉贺礼的车堵住了大半条九方街,场面热闹非常,这不仅是一场结亲宴,还是长安城内贵族大官的一场大聚会。

    说到底,能把这么多贵人聚到江月楼中的也就只有晋王了,这种场面这种气派只有晋王府能否够拥有。

    然而谁都不知道,这都是因为顾家人所托。

    因为郡主是再嫁,晋王本来没有大操大办的意思,毕竟前一回的亲事争议太多,他未想过摆如此豪气的结亲宴,更别说这江月楼正在风口浪尖上,他也有忌讳啊。

    可是两日前,顾家一家四口齐齐来到王府,跟他提摆结亲宴的事,顾青玄还向他挑明了,这一举就是为给江月楼辟谣。

    他起初自是不同意,后来三顾做他的工作,顾清风做郡主的工作,君瞳点头,跟他闹一场,他不得不得点头。

    而且,三顾跟他说得很清楚,他以后自得大好处,于是两家就“同心”了。

    晋王府立即广发喜帖,邀请长安城内最有名望的官绅巨贾到江月楼赴宴,那些人中也有推脱的,还有人当晋王不知江月楼传言来劝他改变宴客场所。

    但晋王是何等人?铁腕如他,直接扬言,晋王府发出的喜帖绝无更改的道理!他还玩笑说,都道江月楼有鬼,那他还真想要大家与他一道到这“鬼楼”看看“鬼”是长什么样的,所以不但不改地,还邀请感兴趣的人跟他一起在江月楼留宿一晚,共同“捉鬼”。

    晋王都把谣言当趣谈了,他们又有什么好说的?就算是怕极了的,也不敢拂了晋王的面子。

    晋王一派阔朗的样子,跟顾青玄站在江月楼门口,一齐迎客,接受别人的见礼与道贺,说完“感谢光临小女的结亲宴”,还要笑言一句“欢迎某某大人来与本王一起捉鬼”,众人捧腹,进了江月楼,照常吃喝应酬。

    后来宾客来得差不多了,御林军围在江月楼前,天晚时分,越来越多的人到江月楼外看热闹,也看清了这鬼楼之实。

    如此盛宴,殷家人自然不能缺席,无论心中是何想,面上功夫都要做好,殷济恒携两个儿子及正妻出席,只有殷齐修没来,他是收到请帖的却拒不出席,殷济恒就只好帮他在晋王府的人面前打马虎眼,说他身体不适云云,当然晋王也不在意。

    在意的是顾家人与江家人。

    顾青玄与晋王楼上楼下忙碌应酬整晚,之后由顾家姐弟及王府亲眷招待客人,顾青玄到江月楼顶楼找江河川。

    江河川刚与他的亲家应晋王之邀而来的杨隆兴说过话。杨隆兴见今日江月楼情形又改了态度,对江河川甚是热络。江河川看在杨容安的面上,并不与他计较什么,只应付而过。

    两人并立于阑干旁,俯视满楼宾客,熙熙攘攘,贵气非凡,他们也都说了一晚上的客套话了,只有此时聚首,才能显露真意。

    江河川看着楼下正与晋王爷喝酒的殷济恒,道:“刚才我在一旁看着,殷丞相对你的态度不算好啊,老弟你这样昭告天下地与晋王府联姻,就不怕你的老盟友吃醋?”

    顾青玄噗嗤笑出来,拍拍了江河川的肩膀道:“呵,只要老兄你不吃醋就行了。老盟友?殷济恒也配?不过是踏脚石,撕破脸也就撕破脸吧。”

    他说得轻轻松松,江河川还是有所思虑,他知道顾青玄走这一步,将与殷家的关系推到这般田地,是很大的牺牲了,然而面上还是戏谑:“这有了晋王这么强的新盟友,果然硬气多了嘛?连丞相都看不上了?”

    顾青玄又摇首,不以为意,“晋王?新盟友?他也配?于顾某而言,不过又是一块垫脚石。”

    江河川笑他狂妄,随口一问:“晋王都不配做你顾青玄的盟友,那谁配啊?”

    “你啊。”顾青玄脱口答道,重重地拍他的肩,与他四目对视,诚恳道:“还是那句话,我顾家的盟友,永远只有你一个。”

    “老兄,一直是你在背后支持我们,为我们牺牲,现在轮到我顾家付出了,今晚的满堂热闹,可解江月楼之危,敢问能否复你我老友之情?”

    江河川眼含热泪,道:“从未破裂,何谈修复?顾江两家,永为一体。”

    默契如初,不复多言。顾青玄携起江河川的手,“那走吧,今日是我顾家办喜事,老兄你帮忙操持这宴席,应当与我一起去谢客。”

    “好。老弟,还记得江月楼开业首日吗?你我也是一起谢客,今日不如照那时一般,来赌一赌,这一桌一桌敬过去,谁先喝倒了,就算谁输如何?”江河川道。

    顾青玄笑着点头:“行啊!那次我们有赌头,我输了,就为你找了贤妻,这次我们赌什么?”

    一面向前走,一面想,江河川回道:“这次,若老弟你输了,就出钱再给我买栋酒楼如何?若我输了,就……就帮清桓找一门好亲事,怎么样?”

    顾青玄爽快地应声:“靠谱,就这样。”

    一对老友,再不用装作陌路人,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众宾客之前,坦明多年交情,举杯敬过每一位宾客。

    当年,意气风发的他们,还都是书生模样,一齐在这江月楼里局促地答客。

    如今,他们已满鬓沧桑,携手共走这一路,一齐从容地应对每张虚伪的笑脸。

    也是可笑,平素最会伪装的他们,在这一晚,却笑得最真。

    敬完最后一桌,两人都没法直着走路了,谁又都不肯先倒下,就背靠背互相支撑着,在江月楼大堂上举着酒壶开怀傻笑,如同两个顽皮的老小孩儿。

    终于一齐倒下,两人直躺在地上,望着楼顶,再唤一声

    “老兄……”

    “老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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