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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南音等了很久。

    门一打开,她皱着眉喊:“烫死了,烫死了。”

    她一路闯了进去,找着个茶几,放下了鸡汤,还甩了甩手。

    再一回头,才发现跟在她后面的林三籁,没穿上衣,左臂上的纱布很醒目。

    也不是第一次见他裸着上身了。

    倪南音就看了一眼,便把眼睛转向了一旁,说:“赖哥,吃饭,我先回去了。”

    她转身就走。

    “等等。”林三籁叫住了她。

    “还有什么事啊?”倪南音回头问他。

    “我没筷子。”

    “你们家没筷子?”一个家,连筷子都没有,那还叫家吗?

    倪南音感觉自己听到了一个笑话,不过瞬间就想通了,她还挺同情他的。

    “那我去给你拿。”她说。

    倪南音奔了回去,先去厨房拿了双筷子,又冲进了房间里问老倪,“爸爸,听见我和他说话了吗?”

    “嗯?没有。”老倪正在看本地台播的黄梅戏,癔症了一下,才说。

    他真的没有听到,只顾着听戏去了。

    倪南音又跑了出去,飞快地跑进了林三籁的家。

    时值正午,巷子最里那家的黄玉琴出来扔垃圾,刚好看见了这一幕。

    她“咦”了一声,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回头和自家的男人说:“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我不爱猜,你爱说不说。”男人“嗤”了一声,出门去了。

    女人到了五十岁的年纪,老成了豆腐渣样,说什么男人都不爱听。

    黄玉琴也没当回事,反正巷子里和她同龄的女人多着呢,转头又和李家的大婶八卦:“我跟你说啊,我看见老倪家的倪倪跑进了林家的房子里,脸上那个娇俏的小表情哟,臊死个人呀!”

    李大婶笑着嘲:“什么臊不臊死的,我看你这里是酸死了吧!前天不还在说林家那小子,长的格外的好,要把自家的侄女介绍给他,变成一家亲!”

    女人要是碎嘴了起来,没完没了,叽叽喳喳,比树上的麻雀都让人烦呢!

    事情传的特别快,傍晚的时候,老倪出门遛弯儿,李大婶挤眉弄眼地和他说:“恭喜你啊老倪,一眨眼,倪倪该上大学了,你也算熬出头了。倪倪要是和林家的小子真成了,那就更好了,到时候把你们两家的院子一打通,两家就变成一家了……”

    老倪听的稀里糊涂,斥了她一句:“胡说八道什么呢!”

    一转身回了家,气的连弯儿都不溜了。

    倪南音不明所以,“爸爸,谁惹你生气了?”

    老倪问她:“你跟我说说,你和你林叔叔的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门口的人嘴碎,老倪知道。可他也觉得女儿遮遮掩掩的,像是有什么事情隐瞒了他。

    “什么怎么回事?”倪南音越听越糊涂。

    “你们……是不是谈恋爱了?”

    “怎么可能?”倪南音叫的声音很大,“我才不和流氓谈恋爱。”

    “流氓?”

    老倪皱巴巴的脸皱在了一起,实在没法把这两个字和印象中的高大青年联系在一起。

    他充分地发挥了想象,把事情想的很糟糕后,艰难地问:“他是不是怎么你了?”

    “没有啊。”

    前头那句话脱口,倪南音就后悔了。

    这就像是个连锁反应,老倪的问题一定会一个接一个,而她为了应对老倪,势必要说谎。

    说谎不是件好事情,因为说完了第一个慌,接着就得说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只为了把先前的谎话圆下去。

    果然,老倪板着脸又问了:“那你为什么说他是流氓?”

    “因为他戴耳钉,我们老师说的,男孩子戴耳钉,流里流气。”倪南音很机智地搬出了高中的校规。

    老倪一怔,“就因为这个?”

    “要不然呢?”倪南音的声音、眼睛和嘴全都一颤,都在显示着自己的委屈。

    自家的孩子从来不说谎。

    老倪先前的疑虑被打消了一半,父女两个无言了好一会儿。

    老倪杵着拐杖再一次出去。

    这一次,他没有走远。

    越过了一人多高的桃子树,来到了林家门前。

    他拿拐杖敲了敲门。

    倪南音就跟在老倪的后面,立在了自家门前。

    她不知道老倪找林三籁要干什么,一口气提在了嗓子边,咽不下去。

    她还真怕他把刚刚问过她的问题,再问林三籁一遍。

    那样的话……丢死人了!

    不多时,林三籁开门了。

    倪南音一听见开门的声音,默默地移动到了桃树下。

    林三籁还是光裸着背,左臂却没有包扎,伤口醒目。

    老倪定睛一看,倒抽一口气,惊乍道:“不说是轻伤吗?”

    这话也不知是问的林三籁,还是在问靠后一点的她。

    老倪回头看了一眼。

    倪南音正心虚地抬手挡了下眼睛。

    有些事情,怎么都瞒不过老倪的火眼金睛。

    晚饭,老倪特地把林三籁请到了倪家。

    拿出了过年才会拿出来的好酒,还问她:“倪倪,你查查,受伤了能不能喝酒?”

    此时,倪南音正在厨房奋战着。

    按着老倪请客的要求,今儿晚上,她必须得做出来四菜一汤。

    她没好气地说:“酒是消毒的。”

    在厨房里征战了一个小时,热成了热狗。

    做好了丝瓜炒蛋,豆角肉丝,香菇土豆,凉拌粉丝。

    四个菜端上了桌,老倪问:“汤呢?”

    “晌午的鸡汤还剩了点儿,热热?”

    倪南音正站在老式的落地扇前扇风,她快热死了,要不是碍于林三籁在,她这会儿肯定要躲到洗浴间里,痛快地冲个凉水澡。

    风带来了属于少女的清香。

    要说也很奇怪的,男人一出汗,四处都是臭烘烘的。女孩子不一样,即使大汗淋漓,也如桂子飘香。

    林三籁不动声色地瞥向那对父女。

    父亲的眉头微蹙,女儿的红唇半合半闭,还有一边的唇角微微上扬。

    他知道两个人在拉锯,于是出声道:“叔叔,咱们喝酒吧!”

    林三籁很熟练地打开了酒瓶盖,往两个瓷杯盏里倒上了酒。

    先前那股隐隐淡淡的少女清香,很快就被白酒的辛辣味道掩盖住了。

    老倪酒兴上头,谁都拦不住。

    而且要命的是,老倪还和林三籁一见如故。

    什么都能聊,当然多半是老倪说,林三籁听着。

    酒过三巡,老倪拍着林三籁的肩膀说:“我比你爸爸大五岁,你比倪倪大五岁,你爸爸二十岁都有你了,我三十岁才有倪倪。我说这话,你可别不爱听,可见啊,结婚早了不是什么好事情。因为年轻冲动,人生还长着呢,后面的变故谁也料想不到。倒不如,等到成熟了再去结合,这样的话婚姻关系会更加的牢固……”

    这个时候,酒精已经麻醉了老倪的大脑,说出的话,没往那儿过过,就直接出来了。

    倪南音可是滴酒没沾,瞥眼去看林三籁的时候,感觉他的眼神儿和平时不太一样,黑色的涡旋很深很深,让人看不清底端。

    或许根本就没有底端,倪南音如是想。

    她出声打断了老倪的话:“爸爸,你醉了。”

    “谁说的!我才喝了两杯,这一杯顶多有一两,我可是酒瓶子不倒我不倒的。”老倪不快地叫。

    再握了酒瓶,把面前两个杯盏,都满上。

    倪南音想要去夺酒瓶,被老倪一个假动作骗了过去,她气道:“你只有喝醉了,话才特别的多。”

    “那我不说话了,光喝酒。”

    “不行。”

    “酒不让喝,话也不让说?”

    “是的。”

    “那好,我拉二胡,你唱戏。”

    父女两个像是同龄的孩子一样讨价还价。

    倪南音不想唱。

    老倪便拉着林三籁的胳膊说:“来来来,咱爷俩儿接着喝!”

    真是服了爹了。

    倪南音叹一口很深的气,妥协道:“唱唱唱。”

    老倪去卧房里请出了他的宝贝二胡,得瑟地说:“我拉什么你唱什么。”

    唱了《碧玉簪》。

    唱了《蓝桥会》。

    还唱了《桃花扇》。

    她的嗓子又清又亮,动作的幅度不大,但手势和身段是和人物融为一体的,就好比兰花指,该用到的时候便不由地翘了起来,眼尾该甩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好似有光,迷人眼目。

    时值九点,倪南音快唱崩溃了,说:“爸爸,再唱就有人来砸门了。”

    老倪这才作罢,却又来着林三籁说:“来,咱们再喝两杯。”

    劝也劝不住,老倪很快便醉的连女儿叫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那人看起来仅仅是微醺,眼神清亮。

    倪南音心里头有些气。

    老倪的心脏做过搭桥手术,医嘱是不可以饮酒的。

    更何况喝醉了。

    把老倪安置在了床上,倪南音送林三籁出门。

    倪南音站在门口说:“赖哥,我周一要请假。”

    “为什么请假?”那人的嗓音可能天生就有低音区的魅力。

    他的话很低沉,在这朦胧的夜中,却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为之迷恋的情愫来。

    当然,倪南音这么想,仅仅是觉得他的声音真的好听。

    对他这个人,还是从里到外的排斥。

    她说:“我周一要报考。”

    “哦。”他回应了一句,却迟迟没有迈脚。

    倪南音也不好关门,就这样一个人在门里,一个人倚在门边对峙着。

    说来也好笑,可能是风吹动了桃树的叶子,在寂静的巷子里呼呼作响。

    倪南音以为是有人在笑,稍微走了下神。

    清醒却是因为他突然捏了她的脸颊。

    倪南音瞪大了眼睛。

    他的手还在她的脸上捏着,眉峰呈现出一种不可一世的姿态,轻微上挑着。

    臭流氓。

    倪南音的脸顿时如火烧。

    耳边似乎又传来了谁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