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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觉到萧竹莹越来越狠厉的目光，刘承芸不由噤了声。她从未见过萧十九娘这般模样，虽然是相同的容颜，眼前的少女却让她不寒而栗，她小心翼翼地窥着萧竹莹深不见底的眸子，轻声问：“阿莹？”
萧竹莹蓦然回过神来，学着萧十九娘原先的模样温婉一笑，“阿芸？”
见到熟悉的笑容，刘承芸这才松了口气，“方才你的脸色似是生气了，我还以为是我说错了什么，惹得你不悦。”
十指在袖中牢牢握紧，指甲渐渐没入掌心，萧竹莹脸上又柔和了几分，“不过是想到了其他事情。如此说来，二郎和三郎亦一同来了？”
刘承芸点了点头，叹气道：“都在屋中睡着呢，母亲这几日都……颇为照顾，我方才去瞧时，二弟身边已有婆子看护，我这才敢抽身来见你。”
言下之意，便是何氏忙于照顾刘三郎，而无暇顾及刘二郎。
萧十九娘的记忆中，也曾出现过刘二郎的身影，虽然不过是几面之缘，却知道他是个非常依赖长姐，同时亦是个听话乖巧的孩子，不仅生得可爱，性子也讨人喜欢，尤其是两只梨涡，让人一看便心生柔软。
“我也好一阵子没见过二郎了，不如我去瞧瞧他吧？”萧竹莹提议道。
刘承芸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为难，“阿莹，此病医生皆说无法医治，二弟和三弟又是同时发病，不知是否会传染，你……”
萧竹莹摇了摇头，“你不是也安然无恙吗？想来是不会的。”
刘承芸知晓何氏不会尽心照顾刘承徽，因此日夜贴身之事，除了偶尔由婆子们代劳，其余皆是她亲力亲为，如此亲密亦未见染病，所以刘承芸听她这样说，便不再坚持，她站起身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一同回去吧，待会儿日头毒了，怕也是不好。”
萧竹莹微微颔首，二人便一同携手出门。院中的桐香和蓝衣侍婢聊得正欢，见二人走出屋子，不由惊讶道：“娘子是要去哪里？”
“我去瞧瞧刘氏二郎。”萧竹莹答道，“你不必跟着，若是祖母有什么吩咐，你再来寻我便是。”
桐香担忧道：“可是娘子若有什么万一……“
见萧竹莹一脸坚持，一旁的刘承芸笑道：“桐香不必担忧，你家娘子随我去去就回，我们本就是旧友，自然会尽心照顾，晚些时候我会派人送她回来的。”
桐香一脸为难地看着刘承芸，又望向一旁的萧竹莹，见她点头，只得道：“娘子务必快去快回，莫要让奴婢忧心。”
萧竹莹轻轻地嗯了一声，便旋身与刘承芸一同离开。
“桐香还是旧模样，护主得很呢。”刘承芸在萧竹莹耳边轻声说道。
萧竹莹不留痕迹地看了一眼随在她们身后的蓝衣侍婢，亦压低了声音，“这名侍婢似乎不是原先伺候你的那名。”
刘承芸轻不可闻地应了一声，纤细的手指在身前不安地交握，“宝珠上月因为碎了三弟的药碗，被母亲发落了，阿蓝是新指来伺候我的。”
“将来可会随你一同去夔州？”萧竹莹问道。
刘承芸低垂了眼帘，微微颔首，萧竹莹心中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默默地叹了口气。
依照大唐的规矩，随嫁的侍婢将来是要收房的，然而主母通常不屑在继女身边安插自己的人手，但何氏显然已经动了这个心思。
据从前的萧十九娘所知，并州狄氏门庭虽不是最佳，但是刘承芸的未来夫君之父乃夔州长史，近几年也颇受圣人垂青，擢为京官亦有可能，而其子狄怀英如今身居汴州判佐，传闻聪颖过人，将来若有造化，想来仕途亦有飞黄腾达之时。
狄怀英身边的侍妾若是自己的人，便既可以牵制住这位柔弱继女，又可以拉拢狄氏，实乃一箭双雕。
二人一路默默不语，穿过高树林里的小道，转眼便来到了一处清雅的大院子。虽说是院子，但以村落二字形容更为妥帖，其中屋舍连绵，足有数十间，灰瓦沿着高低不平的山势此起彼伏，直至斜坡尽头，只因身处高地，因此山下的官道乃至远处的兰陵各坊，皆是隐约可见。
刘承芸见她眸光闪闪，轻笑道：“此地是慧泽峰北麓，住的皆是些小氏族，比不上你那里清净。”
萧竹莹摇了摇头，“我却觉得这里景色极佳。”她虽有独立的院子可以居住，但放眼望出去皆是树木草丛，远不如这里视野辽阔。
刘氏一族此行不过几人，又是临时到访，故而住的较为偏僻，屋舍亦不是最好。刘承芸领着萧竹莹来到其中一间矮屋前，轻声道：“二弟就在里面。”说着，她又指了指另一栋两层小楼，“三弟现下住在那里，此刻想必母亲陪着，不宜惊扰。”
萧竹莹微微颔首，刘承芸便伸手推开了面前的房门。
这间屋舍又矮又小，原本站在门外还觉尚可，进了屋便令人感到狭窄异常。萧竹莹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下屋中的摆设，心中暗暗为刘承芸与刘承徽的处境担忧，但是很快，她的目光就被躺在榻上的孩子吸引。
刘承芸见她神色渐渐严肃起来，于是对着看护的婆子摆了摆手，那婆子领命，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快步走到榻边，萧竹莹看着孩子苍白的面容，细长的柳眉皱得越发厉害。
这个孩子的处境已是极度危险，自进门起，她便察觉出他身上阴气极重，同时魂魄几乎已然散尽，独留了一丝残存的碎片续命而已，这般模样相较于藏珍苑中的萧嘉柔而言，形式更为险峻。
萧竹莹迟疑了片刻，回过头对刘承芸道：“阿芸，你也出去吧。”
刘承芸闻言，有些吃惊道：“这是为何？”
“我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请你相信我，我或许有法子能救他一命。”萧竹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但是刘承芸仍能感觉到其中包含的冷意，以及……萧十九娘从未有过的坚毅。
救他一命四个字，无疑是非常大的诱惑，她迟疑地看了一眼昏睡不醒的刘承徽，用力地点了点头，“好，你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我。”言罢，便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屋子。
萧竹莹看着屋门被轻轻关上，便转过头牢牢盯住刘承徽的脸，她对藏珍苑发生的事稍作回想，随后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
刘承徽仍是个稚子，魂魄难免不稳，这一点既是坏事，亦是好事。坏处在于若有歹人以魂魄修炼诡秘法术，那么吸魂之时，对原主的损伤较年长之人更大，而好处则是……
或许能把遗失的魂魄召回。
手中的阴寒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猛烈，一股股阴气一如在藏珍苑时那般，蜂拥着涌入萧竹莹的掌心，她不断深呼吸着，试图压制住体内乱窜的力量，然而刘承徽体内残留的阴气实在过于庞大，因此直到最后一丝寒意渐渐变成暖流时，萧竹莹已是气喘吁吁。
她伸手扶住榻边的砖墙，身体虚软无力地沿着墙面滑落，过了片刻，她才松了一口气，开口轻声叫道：“阿芸。”
刘承芸自始至终都仔细听着屋内的动静，却什么也没有听见，心中不由越发担忧。她与萧十九娘相处已久，从未听闻她除了诗词歌赋外，还懂医理，方才也不过是因为不忍放弃一线希望，这才答应萧竹莹的请求，此刻不免有些后悔。
当她听见里面传来的叫声时，便连忙推门冲了进去，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虚弱的萧竹莹。面上的担忧立刻转为惊讶，她快步走到墙边，不知所措道：“阿莹，你这是怎么了？怎的……浑身都是汗？”
听见她说的话，萧竹莹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湿，鬓边的碎发皆黏在脸颊两侧，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她咬了咬牙，借着刘承芸的力气站起身来，同时以极其严肃的声音道：“阿芸，快去取些黄纸来。”
刘承芸惊愕地看着她不容置疑的神情，本能地应了一声，她将萧竹莹扶到一旁的软垫上，随后便跑了出去。
大唐虽然大兴佛法，但是道教仍是备受尊崇，圣人们自誉为“李耳后人”，而慈恩寺又是受太宗荫庇，故而即便是佛门圣地，也在各处存有黄纸，以备不时之需。
不消一会儿，刘承芸便抱着一摞黄纸回到屋中，萧竹莹顾不上解释，在她疑惑的目光下迅速咬破手指，随后用沾了血的指尖在黄纸上画起符来。
她并未刻意学过阴司冥界的招魂符，但也大致知晓一二，暗想这样的符或许能对刘承徽有些成效，同时她又想起那夜惨叫的魂魄，虽然数量众多，大小不一，却皆是碎片。
原本萧竹莹以为，那名招魂之人是因为忌讳阴司，所以不敢断送那些人的性命，然而自从张齐光告诉她，兰陵已有大量病患死去时，她便明白，这个邪恶之人，并非不敢，而是出于某种原因，不得不分批将魂魄收入囊中。
或许下一次招魂时，便会要了刘承徽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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