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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一路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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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橘色的晨光中,张齐光的面上一片红霞,朱唇皓齿更显清俊,此刻暖风习习,吹得他靛蓝色的衣角翻飞起来,远远望去书生气愈发浓重。见萧竹莹转过头来,他瑟缩了一下,又张口叫道:“十九娘!”

    桐香瞪大了眼睛,望着张齐光绯红异常的面孔,结结巴巴道:“这……张医生怎么又来了?”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窃窃私语的娘子们,有些着急道,“这可怎么好?”

    闺中娘子最重清誉,虽说此刻时辰尚早,却已过五更二点(唐代夏季报晓鼓时间),萧府所在的平忠坊(唐代城池内由数个独立坊组成)坊门早已打开,街市之间往来行人无数,张齐光如此模样,若是落入他人眼中,难免对萧竹莹诟病一番。

    触及萧竹莹平静的目光,张齐光的脸又红了一些,他快步走到她面前,拱手施礼道:“十九娘。”

    不知为何,萧竹莹见到他这般模样,便觉得心中隐隐有怒气升腾而起,声音自然也冷了几分,“十四姐此番留在府中,不与我们同去,不知张医生到此,可是十四姐有什么话需要转达给儿的吗?”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响却也不轻,将将周围几位娘子都能听见,众人闻言,不由恍然大悟:原来张医生是替萧十四娘传话的。

    他是二人的救命医生,自然时常在两地走动,顺便受托传话亦是寻常之事。见无戏可看,众人不禁有些无趣,便纷纷各自休息去了。

    张齐光自幼受圣人之训,沉迷于行医治病之道,故而并不解世俗习气,因此方才并未细想其中利害,现下见众人这般模样,他刹那间仿佛明白了什么,眼中顿时满含愧色。

    听见萧竹莹问起,他连忙用极低的声音道:“十四娘方才差人传话与在下,让在下偷偷转达娘子‘多谢,务必万事小心’这句话。”说着他又后退一步,从袖中取出一只布包,朗声道,“娘子大病初愈,眼下尚且体虚,旅途劳顿,在下特意配置了一些醒神的物件赠予十九娘。”

    萧竹莹身手接过那只布包,神态从容和婉道:“多谢张医生赠药。”

    先前二人相处时,萧竹莹总是冷淡的模样,此刻虽仍是不见笑意,但是落在张齐光眼中,却是难以言说的风姿,让他不由想起早年读《诗南·召》时的一句话:何彼浓矣,华若桃李。

    见他怔怔地看着自己,萧竹莹不耐地轻咳一声,张齐光立刻回过神来,俊脸蓦然涨的通红,支支吾吾地叮嘱了几句,便逃也似地回府去了。

    “莫不是真如秋娘所言,张医生倾慕于娘子吧?”桐香在一旁忍不住小声道,“娘子虽是庶出,却好歹兰陵萧氏出身,张郎君不过是市井铃医,也不知家世如何,倘若有什么闲言碎语,岂不是……”坏了娘子的名声,让娘子不得不下嫁于他?

    桐香看着萧竹莹皱着的柳眉,将后半句话生生咽了下去,心道难不成她多话,惹得娘子不悦了?

    这厢桐香既懊恼又担心,那边的萧竹莹其实并未将她的话听入耳中,而是在思考萧嘉柔捎来的话。

    谢谢,务必万事小心。

    谢谢二字,显然是为了感谢萧竹莹让她醒转,想来房氏已经将当日发生的事告诉了她,虽然她们二人不明白为何会如此,但是即便只是沾了她的“福气”,她亦是萧嘉柔的福星,更何况“死而复生”的事,早已在她们耳边传过,越发加深了其中的可信度。

    可是,她为何要说万事小心?

    萧竹莹一边轻抚腰间的流苏,一边陷入沉思,直到桐香出声提醒她,“娘子,该上马车了。”

    此时,萧氏随行的各房皆已候在府邸门前,独孤氏则由着一干侍婢婆子们搀扶着,自宏伟府门中走出,身后跟着的是几位从未谋面的白发老妇,这些老妇皆是身着华服,气度非凡,随后跟着的是一名五十余岁的绿衣男子,面色阴沉,似是满腹心事。

    “那些人是谁?”萧竹莹轻声问道。她搜寻了萧十九娘的记忆,发现这些人并未与她接触过,想来应是兰陵本家之人。

    桐香张望了一番,道:“奴婢只见过那位绿衣郎君,听闻是后主之子,前些日子期满,刚从襄城回本家探亲。先前在长安时,他曾过府拜访我们郎君,这几日奴婢在府中走动时,也曾见他与郎君一同饮酒。”

    经过桐香一番解说,萧竹莹顿时将此人与记忆中一个人物对应起来:西梁后主之子,萧铉。

    萧铉是西梁后主的嫡子,出身兰陵萧氏的正统长房,传闻后主萧琮曾有数名幼子,却尽数夭折,独独剩了这一条血脉,故而于萧氏而言,萧铉乃重中之重。到了前隋末年,萧铉出任襄城通守,大唐建立后,仍司旧职,仕途可谓是不温不火,如此过了数十年。

    纵然不是高位官职,却好歹是萧氏长房嫡子,为何……

    萧竹莹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几眼,便旋身上了马车,而萧铉仿佛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亦向着她的方向望来,看见她的藕色衣角隐没在帘后,他的目光愈发阴沉。

    不知过了多久,萧竹莹感觉到马车开始前行。她伸手撩起帘子,正巧看见书有“平忠”二字的坊门在不远处屹立,一旁的桐香笑道:“娘子在本家呆了些时日,莫不是已经忘了来时的街景了?”

    萧竹莹勾了勾嘴角,这景色还得是自个儿亲眼瞧才好。

    兰陵不比长安规整,因此一座平忠坊便是相临的康宁坊、安齐坊的三倍之大,坊内除了萧府一座府邸外,其余的民宅皆是小宅,且也不过两三处,故而市集、庙宇之多,放眼兰陵亦是屈指可数。

    萧竹莹看着坊中来往的行人与铺子,心中愈感新奇。

    此时早市已经开始,坊间的小吃铺内热气腾腾,各铺灶下的柴火燃得正旺,胡人铺主手中小铲翻飞,油锅内顿时滋滋作响起来,在他边上的食萝内,摞着新鲜出炉的芝麻胡饼,个个焦香酥亮;不远处的面摊上人头攒动,摊主一边吆喝,一边将刚出锅的软面片馎饦汤盛入碗中,随后依着客官的要求,快速地舀了一勺胡椒撒入汤中。

    “长安城中可比这里热闹多了。”一旁的桐香见她看得目不转睛,不由打趣道,“娘子平日里甚少出门,也该多出来转转,若是不愿被人认出,戴上幂篱便是。”

    幂篱是一种斗笠,帽檐周围垂有薄纱。大唐初年时,娘子们甚为羞涩,因此出门皆是头戴幂篱,以此遮住面容,然而早在太宗年间,这种习俗便渐渐淡去,如今各处这般打扮的已是少见,更不用说在胡姬遍地的长安了。

    无奈地叹了口气,萧竹莹瞥了她一眼,“现在哪还有娘子戴幂篱的?”

    桐香抿嘴偷答道:“谁让奴婢的娘子脸皮子这般薄呢?”

    萧竹莹闻言,也只是一笑,便轻轻放下了车帘。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萧氏一族的车队便驶离了平忠坊,原先的新奇劲儿很快就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马车摇动所带来的头晕目眩。

    萧十九娘终日在府邸间行走,因此甚少乘坐马车,兰陵与长安亦是不同,路面凹凸不平,车轴滚动间便难免一番颠簸。

    桐香窥了一眼萧竹莹紧皱的眉头和越发苍白的脸,连忙将搁置在一旁的布包取来,“原来张医生是个心细的,早料到娘子不堪远行,备了这些药来。”说着,便将其中的一只白瓷葫芦瓶递了过去。

    薄荷的清香涌入鼻息之间,萧竹莹顿时觉得眩晕呕吐之感好了不少,心中亦存了感激,“回去之后,你去谢谢张医生。”

    桐香应了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轻叹了口气,“娘子还是与张医生少来往才是。”

    萧竹莹微微颔首,也跟着叹了一声。张齐光的心思,即便是她这样的人,也能猜出一二,然而她现在身负重任,同时也并非真正的萧十九娘,自然不能与他接触甚密,以免耽误了他。

    “娘子可觉得好些了?”桐香见她虽不再皱眉,面色却是苍白不减,不由担心道。

    缓缓放下手中的瓷瓶,萧竹莹闭目道:“好些了,只是有些头疼。”

    桐香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羽,心中有些不忍,迟疑了片刻道:“娘子,奴婢来给您按摩一下吧?”见萧竹莹点头,桐香连忙坐到她身边,伸手在她的太阳穴上轻揉起来。

    桐香按摩的手法十分普通,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即使她指尖微寒,却仍有一丝丝暖流涌入萧竹莹的穴道里,原先的痛意渐渐消散,只留下一片清明。

    萧竹莹勾了勾嘴角,“你学过按摩之术?”

    桐香手中的动作一顿,面上露出笑意,声音却是越发低沉,“奴婢的母亲时常头疼,所以离家前,奴婢曾学了不少东西,娘子喜欢就好。”

    听出她语气中的悲切,萧竹莹沉默了片刻,缓缓闭上眼睛。在她的身后,桐香望着帘外忽隐忽现的尘土,笑意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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