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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竹莹放下药碗，用秋娘递来的锦帕轻轻拭去嘴角的水渍，闭着眼睛靠回了软枕之中。
四月的春光越发灿烂，兰陵的天气渐渐好转，一连几日皆是晴空万里，而萧竹莹的身子也正以极快的速度恢复着。
“依娘子的脉象，不日便会大好。”张齐光严肃地替萧竹莹诊了脉，一抬头便对上她面无表情的脸，顿时面上的绯色蔓延到了耳后根。
这几日因为萧嘉柔的缘故，府中每日都会有诸多医生进府，几番甄选之后，萧钺决定仍是让张齐光救治，因此他每日清晨入府，日落而出。后来萧钺嫌如此太过繁琐，便收拾了一个院子让他暂且住下，而桐香因忧心萧竹莹的病情，日日候在藏珍苑门前，待张齐光一踏出院门，就被她拖来静思园。
一来二去之下，张齐光已是熟人，便不再放下帘子，只需得遮一方巾帕在腕上即可。
萧竹莹很快就对他脸红的模样习以为常，且不知为何，她一见他如此便心生不悦，于是漠然地扭过头道：“多谢张医生。”
张齐光似乎并不介意她的冷淡，连忙拱手行礼，“并非在下的功劳，只因娘子实乃有福之人。”
可不是吗？一连两次都是命悬一线，却都是几日大好，换作旁人，恐怕不是大呼妖怪，就是磕头拜神，但张齐光乃一介医痴，所以他只会因遇到了如此奇人而感到激动。
“不知十四姐如何了？”萧竹莹淡淡道。
张齐光听她这样说，心中又是一番赞叹。他在府中这几日，也能窥出十四娘与十九娘的地位不同，二者所用的药方亦是一贵一贱，更不用说是下人对她们的态度了，然而十九娘虽不受重视，却每日关心嫡姐的安康，果然是良善之人。
于是他连忙道：“娘子莫要担心，十四娘眼下虽然仍是昏睡不醒，却已无性命之忧。”
萧竹莹见他一脸赞许，便知道他曲解了自己的意图，她嘴角微动，想要说什么又随即忍住，末了缓缓道：“有劳了。”
萧嘉柔的身体想来并没有什么伤，依照萧竹莹的推测，她之所以长睡不醒，不过是因为体内阴气的波动，如果那把琴真的是为她所操纵，那么鬼差之血这种至阴之物，必然会对她造成很大的伤害，毕竟她只是个凡人。
那厢张齐光见她脸色不断变化，以为是因担忧嫡姐，立刻掷地有声道：“在下定当竭力医治十四娘。”
萧竹莹瞥了他一眼，“张医生这几日在府中，想来过得也是是十分舒适的。”
“萧府郎君对在下照顾有加，所供吃食皆是珍馐，在下却仍未让十四娘醒转，实在受之有愧。”说着，他又叹了口气，“同时，在下也忧心于城中病患，因此寝食难安。”
萧竹莹想起他之前提起过，城中很多人都患了怪病，当时她便猜测这是有人在滥用玄术，而那夜她见到诸多灵魂自府外涌来，就更加确定那些病症是失魂症所致，只是她身在萧府，这才无法亲自查看那些病患。
萧竹莹看着张齐光忧伤的脸，“那些病患可是病情愈发严重了？”
张齐光俊秀的脸上，绯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伤与恐惧的神情，“那些病患大部分都在几日之前，一夜间死去了。”
萧竹莹闻言，只觉得有一股寒流自胸口蔓延开来，她的双手握紧又松开，低喃道：“吞噬魂魄，本就有违天道，她竟敢……”
自古以来，以玄术吸取魂魄的事并非没有发生过，然而法师们大多不敢将一个人的魂魄完全抽离，因为一旦魂魄尽数消散，便无法投生转世，如此一来，阴司便会实行惩处，轻则坠入永世苦海，重则打散灵魂。
萧竹莹想到那夜看到的景象，难道那些光波中所飘荡的，就是兰陵诸多病患残留在体内的魂魄？若真是如此，那么城中病患应当全部死去才是。
想到这里，她缓缓开口道：“敢问张医生，是否在那些人死去后，又有许多新的患者出现？”
张齐光见她脸色不断变幻，心中不由为自己在一名未出阁的娘子面前说这些而自责，刚欲开口，却听她这样问，他先是微微一愣，随后皱着眉头回忆道：“在下于几日前被贵府郎君请入府中，之后便不曾离开，在此之前确实又出现了许多病患，也不知现下如何了。”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萧竹莹越来越苍白的脸，心中愈加不安，“娘子如今身子尚未痊愈，不应思虑过多，若是因此受到惊吓，岂不是在下的罪过了。”
萧竹莹面无表情地长吐一口气，继而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来，“多谢张医生告诉儿这些。”
张齐光虽然并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致谢，但见她如此，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娘子莫要如此多礼，在下受贵府照顾良多，本就感激不尽，若是娘……”
“张医生今日连着瞧了两位娘子，想必是累了，奴婢这就送您回去。”一旁桐香见他又要滔滔不绝，悄悄窥了一眼萧竹莹不断变黑的脸，连忙上前道。
张齐光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桐香，又望向面色不善的萧竹莹，慢慢抬手行礼，“那……那在下就回去了，娘子……若是有什么不舒服，尽管来寻在下便是……”说着，他不知为何脸又红了起来，飞也似地夺门而出。
桐香目瞪口呆地看着半开着的房门，“娘子，张医生这是怎么了？”
“想必是见鬼了。”萧竹莹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这位张医生，可谓是她自入世以来，见过最为奇怪的凡人。
秋娘端着药碗进来，脸上满是不解，“娘子，我方才在院门口见到了张医生，他怎的脸如此之红，莫不是惹恼了娘子？”
桐香连忙接话道：“方才张医生与娘子说了些话，突然就脸红了，我本想送他出院子，谁知他跑得忒快了，奴婢当真是赶不上。”何止是这回，上次在院中也是这样跑走的。
秋娘微微一愣，看着萧竹莹郁结的脸，小心翼翼道：“娘子与张医生说了什么吗？”
“不曾说什么特别的，不过是问了几句城中近况罢了。”萧竹莹如实说道。
秋娘松了一口气，随即缓缓开口道：“娘子如今已有十四岁，眉眼生得像茵娘，放眼整个兰陵，也很难寻到第二位生得如此好的娘子，那位张医生瞧着也已到了婚嫁之年，听闻尚未娶亲。”
“秋娘，你是说张医生倾慕于娘子？”桐香难得听懂她说的话，不禁瞪大了眼睛。
秋娘看了一眼桐香，又一脸慈爱地走到萧竹莹榻前，规劝道：“老奴也不过是猜测罢了，但此事若是传出去，岂不是坏了娘子的清誉？高门大族向来重视名声，若是他日娘子的阿家[1]知道了这事，免不了又是一个心结，娘子如今身陷囹圄，如不将此事放在心上，恐怕……”
“我知道了，以后不与他多言就是。”萧竹莹叹了一口气，目光却是落在秋娘手中的药碗上，随即神色一凛，她抬头望向秋娘，声音是难得的温柔，“你方才去了哪里？”
秋娘见她一脸温顺，先是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就将药碗端到她的面前，“娘子，老奴刚从厨房领了药来，时辰不早了，该喝药了。”
萧竹莹看着热气缭绕的药碗，轻轻嗅了嗅，浓浓的药味混着一股蜜香传入她的口鼻之中，她轻声道：“这药似乎与前日的不同。”
“郎君听闻娘子用得上紫参，今日便差人送了一支来，老奴还未见过这个大的人参呢。”秋娘说着，就舀了一勺递到她的嘴边，“娘子快趁热喝了吧，想来用了新方子，明日便会痊愈了。”
萧竹莹侧过头，微微一笑道：“还有些许烫，你先搁在桌上吧。”
秋娘见她如此，只得应了一声。这时，屋外有人声传来，“十九娘可在？郎君派奴婢前来传话，老夫人得了些慈恩寺的福袋，赏给各院主子，请娘子择一人随奴婢同去。”
萧竹莹笑着对秋娘道：“这可是大事，你在府中多年，了解老夫人的性子，也最是稳重妥帖的，便由你去吧。”
秋娘一脸受宠若惊，连忙躬身行礼道：“那老奴去去就来。”
待秋娘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桐香便一脸委屈道：“娘子，往日这些事都是奴婢做的。”
萧竹莹看了一眼桐香，眼中的温柔渐渐散去，她轻叹了一声，“桐香，你跟着我多久了？”
“奴婢七岁便在娘子身边伺候，迩来已有九年了。”桐香歪着头回答道。
萧竹莹望向紧闭的房门，伸手示意桐香凑近一些，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那么秋娘跟在茵娘身边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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