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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将死之人与已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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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大地,山川,河流,以及相比这些已经存在了千万年而言新生的神祠——人类的城市都已笼罩在黑暗之中了。

    云隐蔽在黑的空中,把自己沾染成了墨团,悄悄而急剧的积聚着,慢慢地在短短的时间内遮住了本已经足够惨薄的月光。

    还没有开始,但是气氛已经压低了,姿态已经是蓄势而发,不同前几天的夏夜,现在没有一丝虫鸣。

    第一道闪电的光无所忌惮的把自己爆发出的光投入每一条暗得不堪的小巷,投在千千万万过惶惶生灵的脸上,映出各种表情的苍白,瞬间,这均鸿之势的雷发出无可比拟的狂浪的音像要欲图撕碎天空,震天怒吼化作声浪,毫不留情敲击在所有的角落。

    一场暴雨就这么开始了。

    黑色的水泥建筑筑成的严肃的城市的森林笔直地耸向天空,雨水相迎哗然而下,作千军万马态向前厮杀,前赴后继冲向一座座坚固的堡垒,撞击中激做水雾,散为液滴,雨的残骸在空气中,附在建筑上,朝着之前的方向缓缓倔强滑落的神态更激起了其后漫天疾驰的水的箭矢的血性和杀意。

    人们锁紧了窗户,厌恶着窗外的情形,他们本能地反感着这阴湿的东西。

    尺子窝在自己的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紧,再裹紧,他冷得瑟瑟发抖,好似这不是一个还算闷热的夏夜,而是身处于冰盖之下。他蜷着听着窗外声音,想着窗外的情形。

    风压得低了,城市里被保留下来的一片林被吹成了海,压低又略微上扬的树一波接着一波不断涌起,在风中发出飒飒的树声。

    或许因为自己的情形,尺子今天今天好像更加敏感多情了,他痴痴听着密密麻麻的声音,偶尔一道强光照亮屋中的每一个角落也照亮他的眼,心中思绪万千。

    风搅着雨,把一大把雨珠汇到一起,奋力一掷打在窗上,雨水散落,可却击不破这窗。

    像是囚禁的犯人借着不多的有限的自由努力像传递着什么,尺子产生了这一个奇怪的联想。

    尺子想,风刮得这么急,倒也怪可怜的,它像个疯子一样手舞足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风冲进狭长的巷,缩着它巨大的身躯,然后急切敲击每一扇窗户发出砰砰的声音。

    风不能等待,因为它没有时间可能只能存在到这暴雨的结束,也它必须在速度中保持自己的存在。

    这风悲凉地发出呜鸣不停掠出一条又一条巷子,继续前行;

    一方面这风可能对城市里面窗户后的生灵的冷漠感到绝望,但一方面又决不放弃——尽可能的压低身子节省力气以准备接下来绝望的路途,或许直到耗尽最后一分能量。

    这风一定不是今天才出现的,也不会是昨天,尺子想到,在蛮荒的时代,它一定还与一些更古老的历史重合过,那会比一万年前还要久,彼时的它在旷野上,山脊里,或许就已经在用着嘶哑的喉咙说着,它好像看上去总是携带雷鸣闪电而来,裹夹着无穷伟力,但毕竟沧海桑田,这威势或许只是在掩盖在无尽岁月下苟延残喘,只是恪守骄傲的强撑也说不定呢。

    尺子听到风声一扼,然后无力的又一扼。

    尺子的脑袋或许已经病得糊涂了,丰富的情感在他内心的激烈程度一点不亚于窗外的暴雨狂风。

    尺子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他感觉这个瞬间好像也没有这么冷了,不顾一切光着脚打开了窗户。

    尺子在打开窗户,在终于有人回应这风的时候。霎那间,他看到本来已经衰颓的风回光返照似的又重新猛烈刮起,这一次风倾注了全部力量的猛烈说着。

    雨像扑火的飞蛾把尺子淋湿,风迎面扑来,扬起了头发,在轰鸣之中,尺子带着哭腔努力喊出的声音那么微小。

    “你在说什么,我听着,有人在听!”

    多情之人听多情之音。

    翌日清晨,尺子躺在床上,他在昨夜被抽干了最后的力气一般几乎动弹不得,,他脑袋隐隐作痛。

    尺子病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半年来都很虚弱,老是在家里面躺着。

    他一开始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冷汗整天不停的冒,到了后来,人变得特别怕冷,脑袋也开始不清楚,渐渐被奇奇怪怪的念头充满。再后来甚至出现有的时候意识突然消失,然后昏死过去要不知道多久才能清醒的情况。

    而今天他觉得自己的病情更加严重了。

    尺子躺在床上绝望地想到“天,我终究是要走上这条路了,和我的父亲一样,和我的兄长一样。”从未真正坚强过的尺子开始嘤嘤哭泣了起来,泪水沾湿了被子,他想起父亲和兄长的一幕幕,不由得更加确信自己会同他们一样。不,应该是更糟,父亲和兄长去世的时候都比他现在年长得多,而他今年不过才十七岁,将成为一个更可悲,更短命的短命鬼。

    命运,人是有很多不能掌控的,人的力量那么弱小,这情形下微弱的生命极其容易就会熄灭,若是反抗大抵也只是徒劳,但是尺子终究害怕,毕竟不甘。

    尺子在床上,健康情况还在恶化。

    尺子最近几天经常想起衍哲梦到衍哲,而来和一个死人神交,这对于一个病人可能是一个不好预兆吧。

    而且不光如此,有几回他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就在家中明明白白看到了衍哲的身影,印象最清楚的一次是当他在厨房炒着青菜的时候,他看向明媚的窗外,发现衍哲就坐在阳台的窗台上,双脚垂下来摇着,双手撑着身体微微后仰,头斜着在往窗外看。当时更奇怪的是尺子看到亡兄居然一点没感到害怕,他的第一个念头是这样坐在窗户边是很危险的并为之担忧,在他几乎要出口告诫兄长的时候,他却又发现,兄长又不见了。

    衍哲是尺子的哥哥,说起这个人。

    尺子最早对与衍哲的印象还是在许多年前父亲的葬礼之上。

    那是在很多年前,那时尺子尚且年幼,父亲就死于一场荒唐愚蠢的酗酒,他像一条死狗般叉开双腿,红紫着脸颊显出肥大,斜着头,嘴中吐出白沫,可笑的冻死在雪堆之中。当他被发现时,已经悲惨的在街边死去了数个小时,之后人们把他抬到停尸间,然后又费尽力气找到尺子家,送来了那一具透着丝丝寒气的尸体。

    由于时间太过久远,加之年幼,尺子只还勉强记得是一个阳光明媚慵懒的下午将父亲火化下葬,空气中弥漫着过去的味道,有不少人来参加了葬礼,目送父亲被送往被工人夸耀能融化钢铁的熔炉,还未来得及从寒冷中解脱又在生命不能承受的热中化为灰烬,由于靠近熔炉,尺子感到炙热的气息刺入毛孔,形成一种刻骨铭心的感觉,这时尺子看到大自己整整六岁的哥哥衍哲眼中流出的复杂情感,甚至还渗出了几滴罕见的眼泪,但那眼泪刚刚盈出眼眶就马上被烤炉中散发的热量烘干了。

    那时衍哲的模样尺子记得特别清楚,不知道为何,像是衍哲那一刻的样子被用刻刀刻到了尺子的脑海中一样。

    形形色色,各种穿着的人在葬礼上穿过,由看惯生死并且已经老得足够贯穿阴阳的守墓人漠然地将骨灰盒放入那一小块墓中,再牢固地封住,人们向逝者鞠躬,并且在听完简短的陈词后对尺子和衍哲表示关心和伤感,再之后他们就踏着应合气氛的步调离开了,这个时候正是正午,强烈的阳光使人眩晕,感觉迷离。

    尺子跪在墓的前方,他尚不知事,未能感到如同衍哲所感到的悲痛,他更留意到周围偶尔的低语声,还有一旁茂盛得夺目诡异散发着强烈生命气息的夏日的树木,自己则在烈日下淌出汗珠,湿透了衣裳,他想到,真是热啊。

    这些事在此时躺在床上虚弱的尺子的脑中一闪而过,接着又有很多东西涌入的记忆。

    又过了一些年,衍哲生了病,在刚好二十岁的年纪死掉了。

    那天尺子在衍哲的葬礼上的那天,天气非常阴沉,他看到乌鸦像柴火烧尽的余烬一般从落光叶子的树上飘零而起,发出刺耳的叫声与扑动翅膀的声音。衍哲之前在弥留之际固执地让尺子保证别邀请别的什么人参加葬礼,要把他冷冷清清的躺入坟墓,尺子照做了,所以那一天他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墓前,这截然不同于父亲的葬礼。

    尺子猜测哥哥要求这么做或许多少与父亲的葬礼有关——父亲葬礼那天的晚上,人们在尺子家的院子里摆上了七,八张大桌子,来吊唁父亲的人们交杯饮酒,不像是哀悼倒像是庆祝。整个场面充斥着滑稽的感觉,他们中的一些人如父亲之前经常的那样烂醉如泥,试图说一些不着边际的事;人们为了各种事情而干杯,并且有站到桌子上向全场致词的勇士;食物被一盘盘吞咽,人们争先恐后往腹中塞满东西。而衍哲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们,一手拉着年幼的尺子。

    或许因为是父亲葬礼上的荒唐让衍哲感到耻辱并且留下了深深的印象,所以衍哲死前是这么诚恳告诉自己唯一的弟弟的“到我死的时候,不要践踏我的尊严,为了防止意外,我情愿恪守孤独,悄悄的被埋葬起来。”

    尺子向衍哲保证了这件事。

    于是在被病痛折磨了一年之后,这个曾凭借自负和率意顽强支持生命的人终于安心闭上了眼睛。这也使医生不再感到揣揣不安。因为他曾下达多次病危通知书乃至死亡判断衍哲都视之于无物,不顾一切任性的活了下来,这使这位严谨的医生从怀疑自己的判断到怀疑衍哲本身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现在衍哲的死终于使这位医生认识中的一切走上了正轨,不用再失眠不安。

    尺子记得最后见到衍哲的那一天,也就是他去世的一天。

    “好好活下去,作一只快乐的动物”这是亡兄对尺子最后的寄语。

    那时尺子在衍哲的床前,眼泪一颗颗掉下来,他是哥哥养大的,他对哥哥的感情是亦兄亦父的,悲伤不可抑制的溢上心头,慢慢的,他感到难受极了,有什么东西堵住了胸口。

    衍哲欲言又止,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到公园去看看,那时在阳光下你可以要找一处阴凉的地方譬如树荫下的长椅上,你去呼吸那新鲜的空气,去看孩童玩耍,如果实在喜欢,自己也可以趁着管理员不注意的时候去偷里面的果子吃,你也可以打一个打吨-------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过好好享受人生总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衍哲说这段话的时候声音轻柔了,面上带着他常有的笑。

    现在,此时此刻躺在床上,在这个暴雨之后空气清新早晨的尺子,他虽然胡乱回想起了过往,但很快身体剧烈的感受把他拉回了现实。

    这个时候尺子更难受了,他觉得自己挺不下去了,渐渐的,他开始觉得没那么难受了,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终于,他几乎不再感到自己的身体了。

    他在那一刻仿佛真的死了,一片空白,没了狭隘的我的意志,没有了空间,也感受不到时间。

    但转而,尺子被一股巨大的力牵引着,他重新明白了自己是谁,他的第一个感觉是他腿发软,跪在了一片柔软之上,脑袋渐渐清晰,感觉重塑,他低头看去,自己的双膝跪在一片黄沙之上。

    这是无垠的黄沙沙漠,干燥,炎热。

    在沙漠中,极为显眼的还有一个同样几乎无垠般巨大的城市,高高的围墙将其围住,如果从上方进行宏观的观察,就能发现城市已经歪歪斜斜,城市的一边已几乎完全沉入了沙中。

    尺子茫然无知的扫视着周围的情景,他看到在他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人,背脊挺得笔直,穿着厚重的靴子,稳稳的踏在黄沙之上,声音从那人那儿传来“你没事吧?能走吗?如果能走的话,就站起来走吧,还有好一段路要走。”

    那人转过了头,黑色的眸,直直的鼻梁,线条分明的面颊和丰厚的苹果肌,他的头发显出强烈的生命力,发丝略显粗壮且黝黑,茂密的头发很久没有经过修剪的样子恣意摆着,他看着尺子,神态淡漠。

    尺子看着这衍哲的模样,不由心中一惊,不过这确实是衍哲,他不会认错的。

    可是衍哲连个招呼都没有好好打。

    “走”衍哲说完了这个字就走在前面,一步一步朝着不远处的巨大城市方向走去。

    尺子连忙起身,他现在也不知道做什么,但他看到了衍哲就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应该跟着本应该死去但现在又好端端在自己眼前的亡兄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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