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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第1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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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随的大仆人李忠上前,低低叫了一声:“二少爷”便搭手扶他上车。

    顾思杳微微颔首, 登上马车, 在车中坐定。李忠便骑在车位上,口中呼喝, 打马前行。

    顾思杳坐在车中,看着窗外垂下的云纹车帘在眼前摇曳晃动, 帘布是藏蓝色呢子, 边已是卷了,微微有些发黄,显是年深日久之物。这西府自来就不比侯府富贵, 如今连侯府也是江河日下,又何况他西府?父亲不是上进之人, 江州中正, 掌纠察本方官员过失之权, 并举荐人才之责。这个位子上,本该大有可为。只可惜顾武德胸无大志,但求安乐度日,全然不思进取。为政多年, 全无建树。

    眼下倒也罢了, 再过两年,德彰皇帝年迈体衰, 朝廷势力又将洗牌, 顾家往后的路途便全在他们这一辈的手中了。

    顾思杳闭目静思, 春末的日头正自车窗外照入, 洒在这张淡漠俊逸的脸上。

    车行至西府侧门上,李忠翻身下车,扶了顾思杳下来。

    侯府与西府有一条小街相连,街道两旁所居人家皆是两府成了家的下人。平日里两边府邸正门皆是不开的,家中往来皆是从侧门进出。

    顾思杳下了车,进得府中。侧门边上亦坐着几个身穿青布衣裤的小厮,一见他进来,各自起身,齐齐道了一声:“二少爷!”

    顾思杳颔首不言,往父亲的居所沃云阁行去。

    踏过长长的青石板路面,转了几道抄手游廊,穿过几处天井,便是沃云阁了。

    这沃云阁是顾武德平日作息之处,面阔三间,青瓦粉墙,屋檐飞翘,檐上雕有云纹,故此起名沃云阁。正堂上方悬着一块红木匾额,雕刻正堂大名,字迹龙飞凤舞,纵任奔逸,乃是本方草书名家手笔。院中栽有几株丹桂,并非花开时节,满树葱翠。

    顾思杳走到廊下,守门的丫鬟连忙向里报了一声,便打起藏青色棉布门帘。

    顾思杳拾阶而上,迈步踏进门槛。才进门内,却听一尖刻妇人声响道:“那是我娘家弟弟,又不是外人。你就跟朝廷保荐一下又怎样?莫不是碍了你什么事?!”

    听得这一声,顾思杳便知是继母程氏。他面色淡然,穿过月洞门走到明间内,果然见父亲顾武德穿着家常衣裳,坐在太师椅上。一旁继母程氏,正在罗汉床上坐,背后靠着织金软枕,膝上抱着个十岁上下的小小少女。

    顾武德一见儿子进来,面上微有尴尬,只问道:“你回来了,老太太可好?”

    顾思杳不提适才听见之事,回道:“祖母今日瞧着,精神倒是好了很多。鲥鱼送去了,祖母十分高兴,连说父亲孝敬,又问父亲身体安康,还让父亲多过去走动走动。”

    顾武德闻言,倒很是高兴,脸上也泛出笑意来。顾家人容貌皆好,顾武德年轻时亦是江州有名的美男子,挺鼻薄唇,一双桃花眼,招惹了无数姑娘喜欢,欠下许多风流债。如今虽有了些年纪,两鬓添了几缕银丝,眼角也起了些纹路,这风流的脾性倒是没改,常惹的程氏同他大吵大闹。

    程氏在一旁坐着,怀中抱着她女儿顾妩,听见这父子二人的对话,鼻子里哼了一声,笑道:“爷俩当真是一样的孝顺,得了这样的鲜物,紧赶着给那边府里送去。你们这等的孝敬,也不见那边看觑这边一眼!”

    顾思杳听了这话,不觉向这边望来,却见他这继母今日穿着一件绛紫色团花刻丝对襟夹袄,掐银丝软黄色盖地棉裙,额上戴着抹额,虽是家常装束,倒也美艳。她怀中抱着的少女,名叫顾妩。今年不过十岁上下,虽与顾婳同样的年纪,却因生月小了她一个月,就成了顾家的四姑娘。顾妩容貌随她母亲,小小年纪,已是娇小明艳,只可惜程氏怀她时不慎吃错了些东西,这孩子胎里作病,生来就有弱症。虽有一股天然的娇怯姿态,却是弱不禁风,药不离口。此刻,她正坐在她母亲膝上,被程氏喂着吃八宝甜酪。

    这程氏今年不过年方三十,生的面如满月,眉若远山,倒是个美人。程家门第不高,顾武德讨继室时,也是看中了程氏的姿色。程氏贪图顾家富贵,又恋慕顾武德俊朗,便不顾他竟大了自己八岁,嫁过来做了继室。

    两人成婚之后,倒也和和美美的过了段日子。只是顾武德那风流的脾气始终不能改过,又怎会为了一朵娇花就弃了整座花园?程氏进门时,西府里已有两房姨娘。程氏过门不到两年,顾武德又陆续纳了三房。这程氏不是个容人的妇人,管不了顾武德便同那些妾室整日吵闹,是非不断。顾武德见家中不宁至此,索性便在外头又养了外宅。程氏气生气死,却毫无办法。

    这顾武德虽风流好色,子女份上却福分浅薄,先妻宋氏只遗下一子,便是顾思杳。程氏入门十余年,也只为他生下了个女儿,除此之外便再无所出。

    程氏进了顾家,去了侯府两趟之后,见那边府邸装饰,比西府这边华丽许多,顾王氏话里话外又始终偏向长房,对侯府那边便生出许多怨怼。自打顾婉同宋家订了亲,程氏更埋怨顾王氏偏心,有这等好事也先想着长房的孙女儿。如今见顾武德父子二人孝敬顾王氏,不由便生了这几句酸话出来。

    顾思杳听这话极不顺耳,但因她是继母,也不能公然顶撞,便不言语。

    顾武德便斥道:“一家子人,还说这两家子话?几条鲥鱼罢了,也值当你这等声声气气。”程氏却哼笑了一声:“几条鲥鱼?好大的口气!杳哥儿才挣了几个银子,你腰杆子便这等粗了。这屋里又没外人,你跟谁装胖呢!”顾武德被妻子气的吹胡子瞪眼,却因惧内久了,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程氏见这父子二人皆不言语,心中得意,又点头道:“我就说你们爷们两个,一天天的只知道败家。这家子若不是有我操持,当年老侯爷的脸面也要叫你们败光了!”话未说完,顿了顿又道:“既然都不是外人,你便将那件事答应下来,也算我央你一回。兆丰是你小舅子,也不是外人。”顾武德面色难看,迟疑半晌,说道:“兆丰的才学,你也心知肚明。这人若举荐了,怕是朝里有人要说闲话。”程氏不以为然道:“你一年举荐那些人,各个都是有才学的?我瞧着,也不过那么回事!你是江州中正,举荐自己的舅子,谁人敢说你不成!”

    顾武德听了妻子这混不讲理的言语,七窍生烟,一时想不出话来。

    顾思杳却忽然淡淡开口问道:“敢问父亲,继母要举荐之人,可是程兆丰?”程氏听了这话,心中便有几分不高兴,口里说道:“杳哥儿,他好歹也是你舅舅,你怎么能直呼他名姓?”顾思杳看着继母,一字一句说道:“我只有姓宋的舅舅,并没有姓程的舅舅。”

    程氏见继子竟当面忤逆自己,他既然不认程兆丰是他舅舅,自然也不认自己是他母亲,一张脸顿时拉了下来。正要开口斥责,却听顾思杳又道:“这朝堂上的事情,继母还是少插嘴的好。”

    这一言,当真气炸了程氏的肺腑,她同这个继子一向处不好,但以往顾思杳在她跟前还算的上恭敬。直到近些日子,他在她面前连这半分的尊敬也没了,不止晨昏定省再不见人影,话里话外的口气也冰冷的很。如今,他竟然还当众直斥她不算母亲,甚而教训她不该插手公事。程氏泼辣了半辈子,哪里受得了这个气?!

    当下,她眼圈一红,向着顾武德道:“你瞧瞧你的好儿子,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程氏只顾向顾武德要公道,却不甚嗓门大了惊着了膝上的顾妩。顾妩嘤的一声哭泣起来,程氏心疼女儿,忙扔了粥碗,揉哄女儿。顾妩却抽噎个没完,哭到后来竟有些喘不上气来。程氏心中火旺,索性抱着女儿起身,向着顾武德斥了一声:“今儿的事,你便看着办罢。不给我交代,我定然和你没完!”说着,便瞪了顾思杳一眼,往里屋去了。

    顾武德当着儿子的面被妻子斥责,甚觉没有面子。他大了程氏八岁,便事事总让着她,然而当着独子面前,又不免念起亡妻。他先妻宋氏,本也是世家出身的小姐,容貌娟秀端庄,性子温柔软款,与他做了几年夫妻,倒也和乐。这宋氏只替他生下了一个顾思杳,自此之后再无所出。她身子又不甚好,顾思杳四岁那年便一病身故。顾武德虽生性风流好色,倒是个长情之人,总还念着亡妻旧情。续弦程氏泼辣刁悍,每每同她口角,顾武德不免便更加怀念亡妻的万般柔情。

    顾思杳与程氏素来不和,程氏这继母当的也差强人意,顾武德于这些事心里也都知道。如今见儿子当面顶撞了继母,他心中便生起了些许愧疚。

    早在她尚未嫁进来时,顾婉在闺中便已听过这嫂子的艳名。姜家门第不甚高贵,养的女儿却是艳冠江州。姜红菱偶然出门,便常有后生小子追着姜家的车马跑上许久,只为一睹其芳容。前年八月十五,她在家中赏月,甚而有人在姜家后宅墙外搭了个架子,爬上去窥探,自架子上跌下摔折了腿。如此故事,在江州城中时有流传。到了这姜红菱议亲之龄,上门求娶的人家几乎连姜家的门槛也踏破了。只是姜葵倚仗妹子姿色,安心要高攀权贵,又听了其妻王氏的枕头风,挑来选去,最终将妹子嫁到了顾家冲喜。

    想及此处,顾婉忽觉得这嫂子也很是可怜,生得这般倾城美貌,过门两天就成了寡妇。嫁衣才脱,便换了丧服。连回门,也没有人陪着。这样的事,若是轮到自己身上又将如何?

    一想到一生守寡的凄凉处境,顾婉便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顿时也深觉将哥哥的死推在嫂子身上,甚是无理,深深愧疚起来。

    姜红菱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她同这小姑子上一世处的十分不好。那一世,她才来顾家之时,深恨众人误她终身,顾家所有人等在她眼中皆面目可憎。这顾婉性子不爱与人往来,说话又时常刻薄,两人可谓关系极劣。后来顾婉为宋家退亲,又被李姨娘说给了祁王,两人更是至死都罕有再见。

    只是记得有那么一次,顾婉回娘家探亲,正逢姜红菱自上房里出来,见她正在铜盆边洗手,袖口卷起露出纤细的手腕,白皙的皮肤上有那么几道青紫痕迹。顾婉见她注视,连忙将袖子放了下来,在苏氏面前也只说在祁王府过得很好,不必忧虑。

    姜红菱深知这小姑子性情倔强刚烈,这样的人是最吃软不吃硬的。上一世她在顾家,一人单打独斗,过得好不辛苦,临了还是草草送了性命。这一世,她可不能重蹈覆辙,能拉到身边的人自然越多越好。

    侯府的中馈如今在李姨娘手中,姜红菱想要在侯府活的自在,自然要将这掌家大权捏在手中。如此,上房的势力是必定要借的。毕竟,李姨娘既是顾文成的爱妾,又深得顾贾氏信赖,在侯府势力极其深厚。只凭她一个刚过门的新媳妇,想要□□,实在是难上加难。

    姜红菱想了些前尘旧事,却听顾婉细细说道:“多谢嫂嫂,只是点心吃多了,母亲是要责罚的。”

    姜红菱微微一怔,便想起苏氏不受顾文成喜爱,便将心思全放在一双儿女身上,日常管教未免过于苛刻。当下,她笑道:“既是这样,你以后想吃点心了,自管来嫂嫂这儿,嫂嫂必定不说出去。”

    顾婉平日里被苏氏管教极严,为求身段姿容,点心零食绝少吃到,听了姜红菱这话,既有点心能吃,又免了后顾之忧,心里自然高兴。她上头只有一个兄长,并无姐妹,兄妹相处自然不如姊妹亲昵,三少爷与四姑娘都是李姨娘养的,二房那边的堂哥堂妹也没什么往来。这姜红菱本就是自己的嫂嫂,待自己温厚随和,不禁心生亲近之意,仿佛多了一位姐姐。

    顾婉到底年岁尚小,孩子心性,心底想些什么便都现在了脸上,含笑应了下来,便缠着姜红菱说动问西。

    姑嫂两个说了一会儿话,却见如素进来说道:“李姨娘打发人送了二两燕窝来。”

    顾婉听得“李姨娘”三字脸色立时拉了下来,姜红菱问道:“打发了谁来?让她进来吧。”

    如素闻声出去喊人,不多时便进来一名十二三岁、身着水蓝色素面扣身衫子的小丫头,年岁小小,却已是姿色不俗。

    姜红菱立时便认出来,这是李姨娘房中的小丫头,名叫霜儿。

    这丫头身份虽卑微,上一世却还弄出了不大不小的一场风波。上一辈子,在她来顾家的第二年,李姨娘不知为些什么缘故,忽然将这丫头卖了。为了此事,大老爷顾文成还同她好一场合气,只说她对下人太过苛刻,忘了自己出身。彼时,李姨娘被顾文成这话气的死去活来,生生两日吃不下饭,闹了许久才好起来。只是至始至终,姜红菱也不知其中出了些什么故事。

    霜儿年纪小,于这新来的大奶奶又不熟人,有些怯生生的,上来福了福身子,小声说道:“奶奶好,我们姨奶奶打发我送了二两燕窝来。我们姨奶奶说,大奶奶连日身子不好,她很是记挂,只是不得空闲来看,还望大奶奶见谅。”

    姜红菱笑了笑,说了一句:“姨娘倒是客气。”说着,又佯装不知这丫头是谁,问了她年纪名姓,并家世等语。

    霜儿一一答了,姜红菱听着倒与上一世并无出处,只是前世她不曾留意此人,却不知原来这丫头是人贩子带来的,家世父母等一无所知。

    霜儿将燕窝送到,急于回去复命。姜红菱赏了她两块点心,便打发了她去。

    待这丫头出门,顾婉鼻子里忽然哼了一声,斜眼看着姜红菱,轻轻说道:“嫂子要吃那燕窝么?”

    姜红菱正吩咐丫鬟将燕窝收好,忽然听闻这一句,转头望去。却见顾婉坐在炕沿上,两只小手绞缠着一方手帕,清秀的小脸上一副别扭之态。她不觉一笑,问道:“难道婉姐儿要我把这燕窝丢出去么?”

    顾婉脸上微微泛红,嗫嚅了一阵,忽然将嘴一撇,说道:“我就是不要嫂子吃她送来的燕窝,这母子三个都不是什么好人。李姨娘仗着父亲宠爱,一门心思跟太太作对。顾婳奸懒馋滑,最坏不过,看我有什么好东西,必定要想法子抢过去,今儿还要抢我的石榴裙呢。顾忘苦更坏,两只眼睛只能看见……看见……”话至此处,她忽然语塞,不知想起来了什么,脸红更甚,再不言语。

    姜红菱看她说到一半,突然支吾不言,含笑问道:“只能看见什么?”

    顾婉脸上红白不定,又看嫂子正浅笑盈盈望着自己,银牙一咬,索性说道:“只能看见女人!”话才出口,小脸便已通红。

    姜红菱被她这言语逗乐了,她以往怎么不知道,这小姑子竟还有这样有趣的一面。看着这豆蔻少女,脸红过腮,气鼓鼓的,倒比平日里那冷冰冰的样子活泛可爱多了。

    顾婉见嫂子笑,只当她不信,情急之下,跳下地来,走到姜红菱跟前,扭股糖般扭着她胳臂,说道:“嫂子可不要不信,这些事情,合家大小都知道的。李姨娘那菡萏居里,但凡略平头正脸一些的丫鬟,差不离都跟他沾过身。之前我奶娘的女儿清荷,也在菡萏居服侍,忽然一日被李姨娘撵了出去,只说她手脚不净。奶娘也当清荷当真做了什么偷窃之事,领她回家好一顿责打。清荷这才说了,是被顾忘苦哄了身子,李姨娘容不下她,才叫奶妈把她领走。”

    姜红菱倒不知曾有此事,微微一怔,问道:“竟然出过这样的事,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

    顾婉说道:“我也曾跟奶妈说过,不能白白叫清荷姐姐吃亏。然而她们畏惧顾忘苦是家中的三少爷,不敢声张,就当吃了哑巴亏。”

    姜红菱面色微沉,默然不语。她在这大宅门里过了一世,岂有不知这里的污秽?一个丫鬟的身子,又算得了什么!倘或当真闹出来,只怕反倒要被这母子咬上一口,说她痴心妄想,狐媚惑主。

    但听顾婉又道:“所以,嫂子你可一定信我的话。”

    姜红菱口中不言,心底却冷笑,她怎会不信?上一世,那顾忘苦还曾欺辱过她呢!

    如画咬牙道:“让我给二少爷做姨娘。”

    姜红菱咯咯一笑,说道:“李姨娘还真疼你,许给你这样大的好处。你是大少爷用过的人,竟然还能拉到自己儿子房里去。既然她这样照拂你,适才我说要打发你出门,你怎么不求她去?”

    如画垂首不语,她原本是赌老太太看在往昔的主仆情分上,是会护着她的。毕竟俗话说得好,打狗需看主人面。谁知,顾王氏于她并无丝毫顾惜之情,将她交由姜红菱处置。姜红菱已然是讨了老太太嘴里的话,这会子再去求李姨娘赶不及不说,李姨娘也不会为了她一个丫头就去顶撞老太太。她纵然一时糊涂,却还不是真正的蠢笨。

    恰逢此时,如素打从外头回来,进门便说道:“人已喊来了,后街上的刘妈妈现在二门上等着奶奶传见。”

    那如画登时面色如土,磕头如捣蒜,撞的咚咚作响,口里泣道:“求奶奶开开恩典!”

    如素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但见了这等情形,也晓得这如画是服软了,便看着姜红菱。

    姜红菱先不言语,待如画将额头磕的红肿破皮,方才开口道:“罢了,既然如画知道错了,我也不是不容情的人,这遭儿暂且记下。你去回了刘妈妈,与她些茶点,说几句好话。只说我临时改了主意,劳动她白跑一趟,请她勿要往心里去。往后若是有事,还当麻烦她。”口中说着,那目光便如利刃,刮在如画身上。

    如画如何听不懂这弦外之音,只是被她看的周身发冷,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如素晓得主子的意思,当即一笑,说道:“奶奶肯照顾她生意,她莫不是还敢不来么!”嘴里说着,又一阵风也似的去了。

    姜红菱这方放了如画起来,见她额头已然红肿破皮,便说道:“去把脸擦擦,橱柜里有治棒疮的药。这两日就别出门子了,免得让人说我苛待了你。”

    如画尝过了这少奶奶的手腕,哪里还敢不听吩咐?战战兢兢的自地下起来,依言走去先用净水擦洗了额头,敷上药膏,方才又回来,侍立在侧。

    姜红菱闹了这一出,身上有些乏,便在炕上歪了,默默出神,懒怠再去理会这婢子。

    时至晌午,洞幽居的小丫头冬青往厨房提了饭来。

    如画为讨好主子,连忙走到门上,口里说着:“给我吧。”一面就双手接了过去。

    她走回明间,见姜红菱睡着,不敢自作主张,轻声问道:“奶奶此刻就用饭么?今儿天气凉,再待会儿,只怕饭菜就凉了。”姜红菱瞥了她一眼,问道:“如锦呢?”如画赔笑回道:“如锦姐姐想是在忙,我来侍奉奶奶用饭罢。”

    姜红菱见她小心殷勤,晓得是畏惧自己之故,也乐得她来服侍,便点了点头。

    如画便将炕几收拾出来,把饭菜一道道取出,放在桌上。

    姜红菱扫了一眼,却见是四盘两碗:水晶肴肉、清蒸鲥鱼、芙蓉鸡片、蓬蒿烧面筋、山笋煨豆腐、另有一碗芋艿汤,皆是白瓷描金的盘碗盛着。菜色虽不甚多,烹饪手艺却极为精湛,色香俱全,引人食指大动。与早间那顿粗糙早饭,当真不可同日而语。尤其是那鲥鱼,其肉质细嫩,滋味鲜美,非寻常河鲜可比。此鱼一年只在长江中过一次,乃是进上之物。寻常人家,便是使尽了金银,也未必能得上一尾。侯府虽是富贵,此物却也极是罕见。姜红菱只记得,上辈子只在顾王氏的寿宴上吃到过一次。那还是二房老爷顾武德为了讨好老太太,费了无数钱力弄来的。顾王氏吩咐下人将鱼分了,与家中小辈一人一块。分到姜红菱这里时,只得寸来长一块鱼肉。那鱼肉白嫩柔滑,入口清香鲜极的滋味,令她记到如今。

    如今,顾家竟能弄来整条的鲥鱼,蒸来与她这个寡媳吃了?

    望着眼前这盘中鲜物,姜红菱却倒不敢下箸了,这可不是那李姨娘能做主的事情。

    如画却不知这里头的蹊跷,只顾着献媚讨好姜红菱,拨了一碗碧粳米饭放在姜红菱面前,又殷勤笑道:“这鱼怕是有刺,奶奶等我把刺儿剔了?”说着,便要取筷去夹那鱼肉。

    姜红菱却握住了她手腕,说道:“这盘鱼先不要动,你出去叫如素如锦两个回来。”

    如画不知何故,只当姜红菱信不过她,不要她在跟前服侍,脸上一红,讪讪的出去叫那两个。

    少顷,如素快步进房,问道:“我同如锦在那边吃饭,听说这里有如画服侍了,就不曾过来。奶奶可有吩咐?”

    姜红菱微微颔首,说道:“你吃过了饭,到厨房走一遭,问问这鲥鱼是从哪里来的。府里得了几条,是老太太、老爷太太并姑娘都有呢,还是怎样。”

    如素答应着,见奶奶别无吩咐,方才又去。

    姜红菱这方让如画来服侍用饭,那如画被姜红菱收拾了一回,已如惊弓之鸟。见奶奶肯让她近前服侍,竟如得了天大恩惠,感激涕零上前仔细小心的伺候。

    待吃过了午饭,如画收拾了碗盘,令上灶的小丫头冬青拿去,又回屋中,在地下规规矩矩站了,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

    姜红菱看她这幅样子,晓得她是知道了敬畏,也不睬她,只吩咐炖了一盏六安茶来吃。

    等了片刻功夫,如素从厨房回来,进门说道:“打听了,厨房上灶的嫂子说,这清蒸鲥鱼不是这边府里的菜,是西府送来的。”

    姜红菱满腹狐疑,从上辈子到今生,她同西府那边皆不曾有什么瓜葛,只除了……然而今生,她才刚进侯府两月而已,西府又怎会想起来送鲥鱼与她吃?

    却听如素又道:“灶上的嫂子还说,西府那边近来得了好几尾,便整治好了送过来的。侯府这边上下都得了,请奶奶安心吃就是。”

    姜红菱听了这话,方才打消了疑虑,只是兀自疑惑不解:西府那边仕途官运比之侯府更差上一等,何时有了这等能力了?

    顾思杳出了延寿堂大门,向西走出一射之地,方才向跟着自己的青衣小厮淡淡吩咐道:“去打探一二,看大奶奶使人来延寿堂是做什么的。”

    这小厮名唤鹤影,是顾思杳身畔第一得力的跟随,年纪虽轻,行事却甚是机敏周密。听了顾思杳吩咐,也不多问,点头便去了。

    顾思杳举头望日,却见那日头已隐在了云中。他思绪飘忽,不觉回到了堂哥娶亲那日。

    娶亲前日,长房的老爷太太亲自到了西府,拿了新郎的喜服来,千请万拜求他替顾念初行拜堂之礼。长房二房虽已分家,但到底是一族兄弟,长房丢了丑,二房也没什么光彩。长房虽还有个三少爷顾忘苦,可那顾三少爷偏巧这几日就病下了。顾武德碍于哥哥情面,便令他去。

    顾思杳自身,也不情愿将这差事拱手让人。

    是他骑着高头大马,去姜家迎亲。是他牵着新娘手中的红绳,将她迎进顾家。是他穿着新郎的喜服,同她拜的天地。

    她一身红装的样子仿佛尚在眼前,虽盖着百年好合的大红喜盖,看不见那张雪肤花颜,但那聘婷摇曳的身姿,却深深印在了他心底。红衣紧裹着曼妙的身躯,玲珑有致的身段如同烈焰一般,灼烫了他的眼眸。

    姜红菱这三个字,烙印在顾二少爷的心头,已有两世了。

    只是可惜,他睁眼知事时,她已然成了他的寡嫂。

    想及前世,她最终的收场,顾思杳不禁胸膛中热浪翻涌,难以言喻的悔恨充斥心底。前世他紧守人伦礼节,不敢越雷池半步,得来的竟然是心上人的惨死。

    这一生,又何不任性而为,痛痛快快活上一场?既然恪守礼节,谨小慎微,会让她死去,那么这一世他必定要得到她,将她笼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哪怕是不择手段。

    收拾了万千思绪,俊美无俦的顾二少爷依然是一脸淡漠,缓缓向西府行去。

    姜红菱看着,心里却暗自叹道:果然是老辣的妇人,一场祸端就预备这么平息了。

    苏氏是怯弱惯了,饶是怒火焚心,骂来骂去却也骂不出个所以然来。讲了一会儿,她自家口干,端起茶碗吃了两口,方才呵斥着那李姨娘出去。

    李姨娘倒是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说道:“我一时失言,忘了顾忌,得罪了大姐姐,还请大姐姐恕罪。”说完,方才自地下爬起,一溜烟的向外头去了。

    苏氏揉着太阳穴,一脸疲惫,向姜红菱道:“倒是让你看笑话了,咱们家就是这等,狗皮袜子没反正的,闹笑话的地方多了去了。偏偏老太太老爷都没言语,我也只好这么凑合着过了。”

    姜红菱心中于苏氏这番处置颇觉不妥,嘴上倒还是笑道:“太太说哪里话,这姨娘主事,也不是什么新鲜文章。自古嫡庶难相安,都是人家里的常景。只是李姨娘犯了这样大一个过犯,太太就这样斥责她一番便罢了?”

    苏氏面上一阵难看,顿了顿,方才说道:“不然能怎样?她可是老爷心尖上的人,偏生老太太也看重她,我能拿她怎样?说是过犯,到底也没行出事来。便是告诉老爷,也不过是斥责两句。她往婳姐儿身上一推便完了。”

    姜红菱听了这话,心知也是实情,便也不好多说什么,迟了迟,又问道:“适才听李姨娘说起,她有两桩事来问太太。不过才说了一件,另一件却不知是什么?”

    苏氏不愿多提李姨娘之事,没好气道:“天知道还有什么事,横竖侯府里是她当家,什么事情不是她说了算?来问我,我好稀罕她这个人情?不过是图出了事,好拿我来顶缸罢了。”因着适才发落了李姨娘一通,苏氏尚在气头上,说话倒比平日凌厉了几分。

    姜红菱见状,便也不再言语,心里虽还存着些话,只因才来顾家,倒不好立时便说,只索罢了。

    苏氏又同她谈起后日清明,往顾念初坟上去祭扫,带着顾婉一道同去。婆媳两个商议了些行程中事,姜红菱又略坐了片刻。眼见要到晌午时分,苏氏例行要吃素斋,便不留媳妇同女儿了。这姑嫂两个,便作辞出来。

    走到廊下,顾婉看着姜红菱,神色有些怪异。她原先是很不喜欢这嫂子的,虽明知哥哥已是病入膏肓,所谓冲喜不过是病急乱投医之举。然而毕竟娶她是为了救哥哥,可哥哥不仅没有痊愈,还在这嫂子进门的第三天便就撒手人寰。她心中,是怨恨着姜红菱的,总是觉得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嫂子,哥哥才会死的。然而今日,她替自己与母亲说话,还当面指摘了李姨娘的不是,与她母女二人出了一口恶气,她心里也不是不感激。

    顾婉虽性情偏执,却是个恩怨分明之人。谁对她好,她心里记着。

    姜红菱不知她心中所想,却知这小姑子上一世是素来不喜欢自己的,眼下也不指望她能有所改观。眼见她正望着自己出神,面上神情古怪,不觉一笑,说道:“姑娘这会子去哪儿?若是无事,不如去我那里坐坐?我那儿有娘家使人捎来的茯苓糕。”

    顾婉是个清闲的闺中小姐,此刻自然别无事情。经了适才一场事端,她倒有心同这个嫂子亲近亲近。当下,顾婉微微颔首,应了下来。

    这姑嫂两个,便一路去了。

    李姨娘出了馨兰苑,便心急火燎的往自己居所菡萏居行去。

    世间常景,姨娘姬妾依附正房而居,便宜早晚请安,梳头服侍。这李姨娘是得宠有脸的姨娘,地位与寻常姬妾不同,所以才有自己的院子。

    这菡萏居乃是潋滟池边的一所小小院落,池中满栽荷莲之属,每逢夏日时节,荷花盛开,波光潋滟,香风十里,故此这院落有菡萏居之称。

    此地本是老侯爷夏日消闲之所,院落虽小,却甚是雅致。自打老侯爷过世,这院子便空了下来。李姨娘得宠之后,生了顾婳便借口夜间孩子哭闹,怕吵了太太歇息,同顾文成要了这所院落。如今,这母女二人便长住在这菡萏居中。

    踏进院门,只见女儿顾婳正追着一只雪狮子球猫儿嬉耍,将影壁下头摆着的几盆石榴弄折了好些,花苞枝叶落了一地。

    李姨娘本自不痛快,一见此景心头火起,上前一把揪住女儿,往她头上狠凿了几个暴栗,口里斥责道:“你这小冤家,天生就是来向你娘讨债的!一眼不在跟前,就要闯祸了!这几盆石榴,是老爷使人从南边带回来的名种,指望着开花结果呢。被你这小蹄子糟践的不成样子,老爷怪责下来,你又往后躲!”

    顾婳今年不过十一岁,正是调皮的时候,跟着李姨娘娇生惯养,养的白白胖胖,一张圆圆的脸,五官倒是随了赵姨娘,生得甚是精巧,一袭水绿色绸缎扣身衫子紧绷在身上。性情骄纵跋扈,仗着母亲受宠得势,平日里惹猫斗狗,没少闯祸。此时忽然被李姨娘揪住将头上打了两下,不觉嘴巴一瘪,大声号哭起来,两串泪豆子自眼里扑簌簌往下落。

    李姨娘正不耐烦,见女儿这等号哭,越发气恼,又将她屁股上打了一掌,呵斥道:“哭哭哭,号丧鬼!针织女工也不学,整日家就知道干这些神三鬼四的勾当。一张嘴就晓得吃,肥的像头猪,明日大了看谁要你!”

    顾婳边哭边叫:“我干坏你什么事来?!娘就这等打我?!”

    李姨娘将她身上又打了两下,这方说道:“小蹄子,我告诉你,甭做梦了,你稀罕的那条裙子没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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