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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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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小天使支持正版~  绿珠接了顾思杳的袍冠, 摺叠齐整,收拾进了衣柜。

    顾思杳脱了外袍, 伸了伸腰板, 转步穿过月洞门, 走到自己日常会客读书所在。

    这屋子是打从顾思杳四岁开蒙时便充作书房之用, 沿用至今。房中四壁糊的雪洞也似,西墙上窗屉半开,窗下是一方四角雕海牙黄花梨木书桌, 黄花梨六螭捧寿纹玫瑰椅。桌上陈着文房四宝, 黄杨木雕松鹿山峰笔架,挂着一排斑竹狼毫笔,笔架旁是一方洮砚。书桌边更摆着一口小小的竹编箱子,乃是顾思杳的书奁,他日常往来书信皆在其中。

    那书桌对过是一面贴墙而立的楠木博古架, 架上瓶书满砌, 诸子百家,农学杂谈, 无般不有。架上一口青花宝月瓶之中,竟而插着一支松枝。墙上悬着一副清溪松鹤图, 乃是前朝名家手笔。除此之外, 房中并无多余陈列。屋子摆设虽不甚华丽, 却透着书卷气味儿, 彰显着主人的品味爱好。

    顾思杳走到桌边坐下, 打开书奁, 取出里面新送来的书信,一封封看起来。

    明月轻步走上前来,低低问道:“二爷,炖什么茶来伺候?”

    这声音软糯之中透着媚意,顾思杳却头也不抬,看着眼前的书信,淡淡道:“老规矩。”

    明月领会,转身走去取了茶叶炖茶过来。

    少顷,一盏清香四溢的明前龙井搁在了顾思杳手侧。

    江州距杭州甚近,新下的茶叶,在北地金贵,于此处却并非什么稀罕物。顾家如今尚算富贵,每年必是要收上几斤的。

    茶水清香,水汽袅袅,尚未入口,已是沁人心脾。

    明月将茶盅放下,微微退后,双手下垂,侧目悄悄看着顾思杳。午后日头自窗外照来,打在他侧脸之上,挺直的鼻梁上蒙着一层薄薄的光辉,薄唇似水,清隽秀逸,俊美非凡。

    以往,还只是觉得二爷生得俊俏。这两月以来,二爷却好似脱胎换骨一般,周身的气势越发迫人,仿佛一夕之间便从一个翩翩少年,蜕变为了一名成熟男子。惹得她和绿珠两个,夜里睡前总要遐想一番二爷。只是,二爷怎么就是不肯看她们两个一眼?

    来前,太太分明已经是给她们开了路子的。将来但凡有个一男半女,都是一房姨娘。然而若是伺候这样一个俊美无俦的男子,哪怕是叫她们两个当一辈子的通房,那也是心甘情愿。明月自问自己姿色也很是不俗,家里小厮来献殷勤的不在少数,却怎么就是不入二爷的眼?莫非……莫非二爷不喜欢女人?

    心中这念头一起,明月便被自己吓了一跳。

    掐在此时,顾思杳那淡漠的声音传来:“下去罢,无事传召不要进来。”话音淡淡,却又透着几分不容置疑。

    明月听见这一声,不觉身上打了个哆嗦。绿珠之前挨的那一脚,在床上躺了三四天的情景又在眼前浮现。虽说那次之后,二爷给了许多银两,又请了大夫给医治,也再未责打过她们,但那夜的事情让她始终心有余悸。二爷看不上她们也好,她心底深深的觉察道,这样的男人是轻易招惹不起的。

    她连忙低低应了一声,扭身出门而去。

    明月出去之际,带起一阵香风。顾思杳剑眉轻皱,起身将窗子又推开了些。

    他生性喜洁,也不爱这些脂粉浓香。如今风俗,名士淑媛皆爱熏香,引得世间也跟风而起,上到八十老妪下到垂髫幼童,便是再怎么穷困的人家,出门也要弄些香沫子抹在颊边耳后。顾家内宅则更不必说,两房太太、姨娘连着尚未成年的姑娘,和这些个丫鬟,各个都是弄得满身浓香,人还未到,已是香风十里。

    这些脂粉香气,艳丽妆容,搅着鬼蜮伎俩,淫秽勾当,充斥着顾思杳的童年。

    母亲宋氏过世之时,顾思杳不过才四岁稚龄。记忆中,母亲的容貌早已模糊不清,只记得她总是梳着一个倭坠髻,乌黑润泽的发髻上簪着一只点翠金凤钗。金凤雕的甚是温润,一如母亲的为人。母亲在人前很是温婉宽和,对着父亲也是温柔软款。在父亲去东家睡西家宿的时候,她会抱着年幼的顾思杳独自在房中,轻声哼着童谣与他听。族中人说起顾武德这房太太,都赞其贤惠大度。然而顾思杳却深刻记得,无人之时母亲对灯垂泪的情形。泪珠滴在顾思杳额上的湿凉感,到了如今,仿佛还在。

    后来,母亲便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半载有余,终于深秋的一个黄昏撒手人寰。那日秋风四起,院中落叶萧萧,母亲枯瘦的手在年幼的顾思杳脸上摸了摸,便无力的垂下。院中下人们哭天抢地,令人分辨不出是真是假。

    顾武德亦在床畔,守着亡妻,眸中含泪,指天画地的述说着失了爱侣如何痛心疾首。然而不过一年的功夫,他便抬了程氏进门,同她如胶似漆起来。

    自打程氏进门,顾思杳便再没了好日子。程氏用尽了各种名目克扣他日常用度,他身侧除却奶母外,便只得一个老仆服侍。

    有一年冬至,顾思杳伤风,高热不退。偏巧那日,顾王氏带着长房子女到了西府这边,合家子吃团圆饭,前头花厅上花攒锦簇,热闹非凡。顾思杳这坐忘斋中,却如堕冰窟,冷清至极。

    顾王氏宴席上不见顾思杳,便问了一声,程氏随意拿了些话搪塞,就糊弄了过去。

    顾思杳的奶母看他病的昏沉,跑到前头寻程氏要请大夫。却被程氏使人撵了出来,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不过是伤风罢了,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要惊扰了老太太吃酒。”

    顾武德自然是早已同那班狐朋狗友,不知钻到哪家勾栏院去了。

    奶母无法可施,看顾思杳烧的越发厉害,急的在屋中团团转。最后,还是她拿了体己叫那老仆出门寻了个行脚大夫,悄悄进府替顾思杳看了,方才过了这一劫。

    隔日,程氏听闻此事,竟然斥责奶母拐带外人进府,乱给少爷吃药,将奶母一顿杖责。奶母便是自那时候,落下了腿疾,到如今走路尚且不大利索。

    童年时的顾思杳,在程氏手下,活得战战兢兢。直至近些年,他渐渐大了,身畔不得不添了些跟手的小厮仆人。他也趁势发展了自己的势力,方才不再受那程氏制约。他知道,西府早晚是要他顾思杳来继承家业的,程氏也早晚会落在他手上。

    如若只是程氏曾苛待于他,顾思杳纵然憎恶程氏,却也还能耐着性子熬上几年。然而程氏曾经干过的一件事,令他对这妇人深恶痛绝。

    犹记得他死后,魂灵飘忽在侯府与西府间,恍惚间看见程氏竟跑到西府,同顾王氏顶嘴:“不是我出的主意,你们就想到要拿大奶奶换牌坊了?如今我不过要你开口,替妩儿保个媒,就这等推三阻四的!”

    到了那时,顾思杳方才知道,害死了姜红菱的是侯府,而出主意的竟然是程氏。

    尽管已是魂魄,顾思杳依然觉得血冲头顶,冲过去想要将这妇人那嚣张得意的嘴脸撕成粉碎,却只是徒劳无功的穿了过去。

    顾思杳恨着程氏,恨着顾武德,连同侯府的一干人等。

    顾家,逼死了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两个女人。

    顾思杳,深恨着顾家。

    闭目想了回前尘旧事,顾思杳端起茶碗轻啜了一口。

    茶香沁入肺腑,想到那泡茶之人,顾思杳嘴角扬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那贱妇还如上一世一般愚蠢,眼看大势将去,便弄来两个丫鬟,妄图以此来控制他。这套把戏对付父亲或许有用,在他身上却行不通。这贱妇,当真是愚不可及!

    那两个丫鬟才来坐忘斋时,也着实痴心妄想,被他狠狠教训了一番,就也都老实了下来。

    这二女虽存着攀高枝的心思,也有几分小聪明,但她们没再动作,他便也容她们继续服侍。留着她们,也备着将来或许有些用处。

    顾思杳放下茶碗,将手边的书信大略扫了一眼,看信中所言,果然都如他事前所料。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会一睁开眼,就回到了大业十二年的年初。

    这等怪力乱神之事,也无人可说,只是既然重生回来,总要不再重蹈前世覆辙为好。他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早重生几年,回到母亲尚在之时。如今母亲既然已不在了,他更要好生的护着另一个,那个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女人。

    于今生,他有着详尽的筹谋。只是回来的这些日子,虽然大致情形与上一世相同,却也有些细微之处发生了变化。

    为稳妥起见,这些日子他做了几件事情,便是求证这一世将要发生之事与上一世是否相合。前几日,他便带了几个跟随,往桐县走了一趟。按着前世的记忆,果然在桐县料理了一件大事,还得了这十余尾的鲥鱼。

    看来这一世,一些关键事情与上一世是大致不错的。

    顾婉回过神时,方才发觉盘中五块山药糕,竟有三块都是自己吃掉的,委实有些不成体统,不禁脸上微微一红。

    姜红菱知晓她顾忌所在,率先开口道:“姑娘一早起来,到了这个时候,必定是饿了。两块点心罢了,不当什么。你若喜欢,我这儿还有,待会儿回去便包了带回去。”

    顾婉听她这话里尽是为己开脱之意,不觉心生感激。

    她生性贪嘴,又生在这样的人家里。母亲不受父亲宠爱,便对她兄妹二人管束极严,只要他们两个争气,好博父亲疼爱。若是此举放在母亲跟前,必定是要受她苛责的。

    她抬头望去,只见姜红菱坐在窗下,日头自窗外洒进来,正照在她身上。今日天阴,日头也是淡淡的,她一席素服,脸上脂粉不施,却显出细瓷一般的光泽来,眉眼如画,眸色如水,虽无多装饰,但这天然而成的一段风韵,却叫人挪不开眼。这江州城第一美人的名号,果然不是白叫的。

    早在她尚未嫁进来时,顾婉在闺中便已听过这嫂子的艳名。姜家门第不甚高贵,养的女儿却是艳冠江州。姜红菱偶然出门,便常有后生小子追着姜家的车马跑上许久,只为一睹其芳容。前年八月十五,她在家中赏月,甚而有人在姜家后宅墙外搭了个架子,爬上去窥探,自架子上跌下摔折了腿。如此故事,在江州城中时有流传。到了这姜红菱议亲之龄,上门求娶的人家几乎连姜家的门槛也踏破了。只是姜葵倚仗妹子姿色,安心要高攀权贵,又听了其妻王氏的枕头风,挑来选去,最终将妹子嫁到了顾家冲喜。

    想及此处,顾婉忽觉得这嫂子也很是可怜,生得这般倾城美貌,过门两天就成了寡妇。嫁衣才脱,便换了丧服。连回门,也没有人陪着。这样的事,若是轮到自己身上又将如何?

    一想到一生守寡的凄凉处境,顾婉便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顿时也深觉将哥哥的死推在嫂子身上,甚是无理,深深愧疚起来。

    姜红菱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她同这小姑子上一世处的十分不好。那一世,她才来顾家之时,深恨众人误她终身,顾家所有人等在她眼中皆面目可憎。这顾婉性子不爱与人往来,说话又时常刻薄,两人可谓关系极劣。后来顾婉为宋家退亲,又被李姨娘说给了祁王,两人更是至死都罕有再见。

    只是记得有那么一次,顾婉回娘家探亲,正逢姜红菱自上房里出来,见她正在铜盆边洗手,袖口卷起露出纤细的手腕,白皙的皮肤上有那么几道青紫痕迹。顾婉见她注视,连忙将袖子放了下来,在苏氏面前也只说在祁王府过得很好,不必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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