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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章(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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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会是薛冲?!

    赵暮染看清人后越发心惊, 后边又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她忙退两步,站到了假山的阴影下。

    前来那批人穿着郡守府的侍卫的装束, 全守在了小道入口处。

    赵暮染神色变得慎重,压下跟前去的打算,又往小道看了几眼。

    小道两边都种有玉兰,这个季节是枝叶正茂的时候,又因树一直植到深处, 整片的林子就如同碧绿的湖面。碧林间最深处, 依稀能看到微微高于树木的屋顶。

    里面建有屋舍。

    赵暮染杏眸微眯。

    本该守在渭州的薛冲突然出现在庆州郡守府,君毅也不见了身影。她想着, 又四周张望了一眼, 这附近除了那条小道和树林,另一边是湖。

    参加诗会的郎君们都聚在园中,湖边并未有人影。

    所以,君毅不在此处,极大可能就是去了那间屋子吗?

    赵暮染脸色当即沉了下去,想起安王曾和她提到过的,宋钊曾在渭州留宿薛府,心中亦生不安。

    “郡主,可有寻到我兄长?”杨钦在别处转了一圈,跑来和她汇合。

    赵暮染就抬头看了他一眼, 杏眸顾盼间隐有厉色。

    杨钦在她看来时呼吸微滞, 她看似轻飘飘的一眼扫在他身上, 竟跟有重量似的,沉甸甸的。异常有压迫力。

    一点也不像她这两日表现的平易近人。

    “……郡、郡主?”杨钦顶着她带来的压力,迟疑着唤了句。

    赵暮染在他迟疑间移开视线,看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哦,没找到。”

    “那我们是不是找李府的问问?”杨钦问道,还四处扫了眼,却没见着有仆人。

    此时起了风,将赵暮染的宽袖吹得作响,亦将她不平静的心湖吹得涟漪重重。

    “不必了,估计是方便去了吧。”赵暮染淡淡地说,理了理袖袍,“你来,与我说说你兄长的事情。”

    杨钦没想到她会提这样的要求,忙跟上。

    而宋钊那边,他确实是到了建在深处的屋舍。

    屋舍的庭院内种着几株梅花,西南角还砌了个小鱼池,活水引流,走近能听见潺潺流水声。颇有一番意境。

    李郡守坐在屋里靠窗的位置,宋钊从廊下过时,看到他正煮水烹茶。他今日戴着巾帽,端得温文儒雅。

    引路的许茂一路来都极忐忑,生怕宋钊在路上就会问他什么,好在两人无话顺利到了地方。

    许茂抬手相请,宋钊撩了袍摆进屋,也不用李郡守招呼,就在他对面落座。

    青年沉稳从容,看上去极内敛。

    李郡守和他视线短暂相交,随后起身递过茶碟,笑着喊道:“宋公子。”

    宋钊伸手接过,白玉茶碟映着碧汤,一眼便知这是好茶。他也朝李郡守笑:“郡守何意?”

    “公子莫要误会。”

    青年虽笑着,声音却是极淡,李郡守早有听闻他性格阴晴不定,即刻就想解释。

    外边却突然传来喧哗,他朝宋钊赔礼一声,不悦地站起来欲问何事,哪知一道身影就快速从窗外掠过。他匆忙一眼,却是看得脚发软。

    ——他怎么来了?!

    李郡守想要往外迎去,心里想的是不能让薛冲进屋,可到底是慢了脚下生风的薛冲。他人还没走出案后,就听见对方吼道:“李成济,你给老子解释清楚,让你找的人怎么成了安王女婿,你居然丝毫消息也没传来,别告诉老子你刚知道!”

    薛冲快马赶了一宿一日,此时吼起人来依旧中气中足,屋里都是他的吼声在回荡。

    他吼着,人也到了李郡守跟前。他本就是武将,又身形高大,宛如一座山般气势就朝李郡守压了下去。

    李郡守闻言脸色发白,暗中道一声要完,闭了闭眼,冷汗津津。许茂也被这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一跳,虽不知来人是谁,却从话中听出了问题。他心惊胆颤地去看来人口中的‘安王女婿’。

    宋钊此时仍稳坐椅中,落入屋内的阳光就照在他侧脸,修长的手执着白玉碟,一派安然的品茶,只是眼中冷意再也藏不住了——

    李郡守喊了他来这里,如今又冒出一个薛冲。

    这是要做什么?要当着薛冲的面,揭了他的身份?

    他还真没想到,李郡守与薛冲竟也是有联系的,以前只以为李郡守是皇帝的人,却是还投靠了薛冲。

    这实在也太过有趣了。

    薛冲径直闯进来,怒急吼了一顿后也看见屋里还有两个年轻人。

    其中一个……他一眼就认出那个神色冷清的青年人。

    那张俊秀的面容,拒人千里的气质,不就是他要找的杨君毅!

    认出人,薛冲神色一变,诧异看向李郡守。看着看着,那个目光就要吃人似的,满脸狞色,二话没说竟是拔了佩刀:“李成济,你个王八蛋吃里爬外?!”

    不然为何他不曾发消息过来,还在这儿见安王女婿!

    大刀出鞘的声音叫李郡守头皮发麻。他看着薛冲满目赤色,显然是生了大怒,顿时心中叫苦,他怎么也没料到薛冲会在这个时候过来的,而且是那么大胆直接闯到安王眼皮子底下。

    薛冲那头为自己猜测而愤怒,认定了李成济有叛心,本来向着李郡守的刀,瞬间就架到了宋钊脖子上。他冷笑着说:“李成济,我若是让他死在你府里,你说安王知道会怎么样?”

    他就一刀跺了这个杨君毅,他倒要看看这个叛徒能不能活。

    李郡守看着他的刀,扶着桌案才堪堪站稳。这架在宋钊脖子上,比架在他自己脖子上更可怕,这根本不是安王的事!他忙道:“薛将军,你冷静些,万莫伤人,万莫伤人。”

    李郡守这个举动却是让薛冲误会他还想狡辩。

    薛冲额间青筋跳了跳,作势就要让宋钊见点血。许茂吓得心脏都停了,软在地上,脱口而出:“不可!他是宋钊!”若人在郡守府出事,护国公查出来了,他们都得跟着陪葬!

    一瞬间,薛冲听到‘宋钊’二字,动作也硬生生止住了。

    他惊疑不定地去打量眼前的青年,看着他冷静的侧脸问:“他是谁?!”

    事到如今,李郡守知道这事也没法瞒了。他都不敢去看宋钊的脸,知道一切都搞砸了,深吸口气,颓然道:“这位是护国公府的宋公子。”

    不点明宋钊身份,薛冲不知还会闹出什么事来,宋钊已经是得罪了,万不能再得罪一个薛冲。李郡守悔死了自己的贪心,卖好、左右逢源的事,怎么可能会那么容易!

    薛冲却还是不太相信。

    他没见过宋钊,并认不出他的样子来,只能是对着眼前青年又再打量一番。李郡守怕再生事端,朝宋钊深深一揖:“宋公子,下官真未动什么不好的心思。是因为认出你来,薛将军又在寻你,我这才设了今日的诗会,请你到府上来相见说明。你还是和薛将军说两句,解释清楚身份才是。”

    那个面对利刃巍然不动的青年终于笑一声。

    听了半天,他也算是听明白了,自然也猜到了李郡守最开始的意图。

    原来是李郡守与许茂认出他的身份,又因薛冲在寻他,所以猜到了薛冲不识得他,这请了他来是打着左右逢源的算计。准备先卖薛冲寻他的消息来探他反应,若是他要求保密,那他自然就欠了李郡守一个人情。然后李郡守再转头告诉薛冲,安王女婿就是他要找的人,他又在薛冲那得了好。

    至于以后薛冲会不会认出他来,薛冲又会不会因此向皇帝禀报他顶着杨君毅身份娶了染染有蹊跷,这内中又会给他引发什么麻烦,就和他李郡守无关了。

    算盘打得啪啪响,两边都得承他情。

    委实有些心机。

    宋钊轻笑,凤眼里尽是讥讽,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有时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巧。李郡守的一切算计被闻信而来的薛冲破坏了。

    他看清眼前局面,思绪颇多,不过也只是瞬息之事。他好整以暇拿眼瞥了瞥李郡守,又看了看惊疑不定的薛冲,又笑了笑。

    既然碰上了,他确实也怕薛冲向皇帝提起他顶着杨君毅身份一事,这会给他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虽能和皇帝解释,但他到底是隐瞒了事情,万一不好就要落得猜忌,那帝王疑心就是一项极大的麻烦。他隐忍那么多年,怎么能够让人在从中破坏?

    何况皇帝一但起疑,本就交了兵权的护国公府就会因他再受震荡,国公府如今好不容易缓口气,真的再经不住一点打击。

    屋里气氛僵持着,屋外那方小鱼池突然跳起了尾鱼,溅起一阵水声,旋即又恢复于沉寂。

    “薛将军……”宋钊在此时终于开了口,淡淡地喊了拿刀的壮汉一声,“我若是你,此时就不是怀疑我的身份。而是该想想,为何宋钊会从都城而来,又路经渭州,散播出杨君毅出行这么一个消息到你耳中,好让你截住。”

    薛冲脑海里有许多疑惑,此时听他一说,竟是生了从所未有惊意来。

    “——你什么意思?!”曾面对千军万马的大将军,手不可见的一抖,心间惊涛骇浪。

    宋钊抬了手,两指夹着刀尖移开,缓声道:“薛将军没听明白?我以为薛将军是明白人,以为薛将军明白我若没能回都城去,会有什么后果。”他声音依旧没有情绪起伏,可落入人耳中,却有种叫人脊背发寒的气势。

    薛冲闻言,脸色就变得极难看,眼中光芒闪烁不定,任他移开刀刃。

    ——宋钊这是在提醒他,皇帝对他起疑心了。

    皇帝吩咐他寻杨家手中的东西已经有近三年,这三年,他本该回京去述职一回,却因战事拖过了时间。所以皇帝是因此而起了猜忌,以为他得到了东西,迟迟却不言,特意让宋钊前来试探他!

    这是怕他再成了第二个安王,会拥兵自重!

    薛冲想得额头都直冒汗,握着刀的手从轻抖到颤抖。可下刻,他又将刀横到了宋钊脖子上,厉声道:“不对!我查过你的行踪,你前一个月才从外边回到杨家,然后就从京兆一路往西,经过的渭州!你如何能不是杨君毅!”

    李郡守与许茂听不懂两人的哑迷,不知道杨家究竟是什么关键,却是被薛冲再拿着刀架人脖子的举动吓得呼吸都止住了。

    “薛将军,他确实是宋钊,我女婿刚才都城来,曾经在都城他见过面的。你不相信我,若还信不过许尚书的嫡子吗?”李郡守只能在中间打圆场,许茂头点如磕蒜。

    “你说他是就是?指不定,这就是你们联合起来蒙蔽我,李成济,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多少花花肠子?!”

    李郡守被说得一噎,对这搬石砸自己脚的局面有苦难言。

    宋钊脸上依旧云淡风轻,视贴在肌肤上的冰凉刀刃如无物,他说:“薛将军,我这人爱记仇,你确定你这个刀不挪开点?你都明白杀人灭口嫁祸,我要顶个身份有什么难,难道你不知杨君毅离家十余栽,那中间未见过杨家人?”

    杀人灭口?!

    薛冲被宋钊的话是一惊再惊,眼晴睁得有牛眼大,让他那刚毅的面容都显得有些扭曲。

    宋钊话里的意思是,他把杨君毅杀了,然后顶替的身份?!

    薛冲震惊着,他的刀真的离开了宋钊脖子……因为震惊到拿不稳。

    如若真是这样,那么宋钊杀了人,顶了身份潜入杨家确实没有什么不可。要探听一样秘密,自然是成为守着秘密的核心人员最为便捷。

    思及此,薛冲觉得已经完全没有理由再去怀疑宋钊身份。

    皇帝要东西,宋钊顶替身份潜伏进去,皇帝忌惮安王,宋钊顶替身份一样潜伏了进去。如若这样想,一切都得到了解释,也异常合理。

    皇帝这是明知安王会抗旨,才赐的婚,为的就是帮助宋钊更顺利行事,更好好掌控一切。

    那这一切,又是谁设计的?!

    薛冲猛地看向那神色淡然的青年,脑海里全是关于他如何有手段夺得皇帝信任,行事又如何狠厉的传言。

    他看着青年,突然明白为何他短短两三年,能得到皇帝器重,能让护国公府在都城重获地位。他做的事,哪一样是常人能想的!

    心思诡橘,狡诈,又有凌厉手段!

    薛冲此时已经完全被说服,去相信宋钊口中说的一切。

    “那日见了将军,我已知实情,自会为将军禀明的。”宋钊站起身,屈指弹了弹袖袍,又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失陪了。”

    说罢,青年扬长而去,离开的背影如松如竹,是他一惯的从容。

    薛冲望着空荡荡的坐椅,一遍又一遍想着他离开前的话。宋钊这是卖了个情给他吗?

    告诉皇帝他确实没有找到东西,减少皇帝对他的猜忌?!

    如此,他倒真要承下这份情了。“今日之事,你们一字也不能传出去!否则如此案!”薛冲一抬手,将刀直接掷在桌案上。

    李郡守翁婿看着那穿透桌案的佩刀,出了一身又一身冷汗,再三许誓保证。

    宋钊从屋舍离开,快走到小道出入处时,许茂擦着额间的冷汗跟了上来。侍卫见着他,自然是让开,两人就回到花园中。

    宋钊下意识是去找少女的身影,见她还坐在原来的位置,只是靠着的人换了王府的侍女,侍女执着团扇帮她遮着阳光。

    他看得微微一笑,方才为和薛冲周旋压抑着的情绪慢慢敛起,抬步过去。

    侍女见到他回来,轻轻推了推赵暮染,低声道:“郡主,郡马来了。”

    团扇就被移开,显出少女精致的面容。她似乎还带着困意,伸手去揉了揉眼,见到郎君弯腰看自己,眼前是他投下的暗影,就朝他灿然一笑:“你作完诗了?”

    “嗯,是还要到长街上去吗?”

    “当然,上回我们就被闹得没逛成。”赵暮染朝他伸手。

    宋钊忙去握住,将她拉起来,“那我们这就走吧。”

    “走。二弟也跟上。”她笑道。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从郡守府花园离开,上了马车后,赵暮染依旧懒懒地靠在宋钊身边。她枕着他肩膀,仰头看他,很仔细地去看他五官,然后迎着他的视线,与他对视。

    宋钊见她如此专注,唇边有着浅浅笑意,低头去亲她眉心:“在想什么?”

    眼前有暗影笼下来,赵暮染闭了眼,感觉到他温温的唇,“没有,就是想看看你。”

    “好看?”

    “好看。”

    少女简单又肯定的两个字使宋钊低笑出声,“我是靠这张脸把你迷住的?”

    赵暮染就睁开眼,又定定看着他,良久才道:“如若只是这样就好了……”

    她说话声音很轻,尾音几近令人听不清,宋钊察觉到她有些奇怪,问道:“怎么听着不像是喜欢。”

    “喜欢的。”赵暮染伸手去抹他的脸。白皙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眉锋,划过他鼻梁,然后停留在他唇间。她说:“我几乎没出过庆州,我听二弟说你以前都在外边,不曾回过杨家,外边都是怎么样的。

    “外边?”宋钊抓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二郎只和你说了外边啊。”

    “嗯……你说我听听,是哪些地方,都有什么好玩的。”

    宋钊想了想,说道:“其实都是呆在一个地方,学艺哪里有好玩,只要不被师父罚,那就是庆幸了。”

    “几乎都是一个地方啊,那不是和我差不多。”

    “应该比你看见的东西要更少。”

    赵暮染闻言坐正,眨了眨眼看他,“这么说来,我十岁前还曾呆在都城的。都城还挺热闹的,你去过吗?”她说着,又懊恼一般抿了嘴,“你都被师父拘着,肯定是没有的。”

    宋钊在她提到都城二字时,瞳孔微微收缩,很快睫毛又垂落下来,将眼中情绪遮掩住:“你十岁前都呆在都城,那你还记得都城里的事吗?”

    “都城吗?印象中就是跟着父王娘亲玩闹,好像都是这么过来,我练武是十岁以后……”

    “没有别的,特别的?”

    “没有。”赵暮染很肯定回答。

    宋钊眸光就暗了下去,微微一笑,没有再接话。

    此时车子传来轻微颠簸,是到了地方。宋钊先行出了马车,赵暮染在后边,眉宇间有一丝说不出的失落,她看出了宋钊刚才在说慌。

    如若他没有在都城呆过,何必再问一句在都城有没有遇见特别的事,他是怕她想起什么了吗?

    赵暮染想到在郡守看到的薛冲,闭了闭眼,将眼底那抹自嘲掩去。在宋钊朝她伸手过来的时候,又恢复了平素的笑意盈盈。

    长街依旧热闹,在安王府的侍卫开道下,赵暮染一行终于顺利的逛了个痛快,连带着收了一堆小娘子们砸来的手帕,香囊和鲜花。这回倒不止赵暮染一人被砸了,飞向宋钊身上的也不少,连杨钦都乐呵呵地捧了几样。

    三人在酒楼里用过午饭,这才打道回府。

    安王听闻人回来了,当即就将人召了过去,见到女婿就问:“怎么样,你给本王丢脸了吗?”说着居然眼冒精光。

    明显就想听到宋钊办事不力的结果。

    赵暮染对丝毫不遮掩的父王无语,替宋钊回道:“君毅自然是最好的,不然父王派人去郡守府打听打听。”

    安王就被噎着了。

    果然女生外向啊,让他去跟李郡守打听,那还能听到实情吗?李郡守那两面三刀的马屁精,在他面前不得把人夸成文曲星转世。

    盼着传来坏消息的安王就恹恹挥了挥手,眼不见心不烦。

    反正有了夫君忘了爹,他要找王妃安慰安慰去。

    “父王这性子,怎么就不能靠谱些。”赵暮染离开正房后朝宋钊抱怨。

    宋钊微笑,日光中的少年神色温柔,伸手摸了摸她的发,“岳父大人不容易,你这样说,他要伤心的。”

    “我为你抱不平呢,你还巴结他!”

    赵暮染说着就哼一声,很不淑女提起裙摆就甩开腿走得飞快,将他撇到了身后。

    宋钊见她居然闹小脾气,有些好笑,依旧不慌不忙吊在她身后,与她一同回院子。只是他没有看到,走在前方的少女脸上没有笑容亦没有怒意,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晚间,安王妃被安王缠得没了精神,让小夫妻不必要再跑正房用饭。赵暮染想了想,就喊来了杨钦,三人一同用晚饭。

    饭毕,下午被赵暮染吩咐做事的戚远前来汇报。

    少女理了理裙裾,起身走到廊下,戚远低声道:“薛冲已出了庆州界,一路来没有停留。”

    女郎轻轻点头,廊下的宫灯散发着柔和亮光,朦在她眉眼间,显得她神色有几分莫测。

    戚远抬头看她一眼,不解道:“殿下,明明可以伏击他的。如若告知安王殿下,肯定能一举就将他诛杀在庆州,为何要放了这个大好机会。”这可是也断了皇帝一个胳膊。

    “他现在不能杀。”赵暮染看向庭院中的树植,夜色里,其实也看不太清楚。“他既然敢来庆州,沿途肯定有接应,杀了他会惊动皇伯父,何况他现在是守着渭州。父王即便知道,也不会动他。”

    这不是单单的私仇,牵着国家大利,牵着渭州边陲的稳定。他们安王府如今又未反,不必走到这一步。

    戚远闻言低头,明白过来其中原由,心中感慨。他宁愿安王殿下与他们郡主野心更盛一些,那样他们安王府就不必如此受肘。

    “他走了就走了吧,接下来的事,你办好就成。”赵暮染吩咐着转身,回到室内。

    戚远眼中闪过厉色,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到了安寝的时分,赵暮染还趴在榻上看书,宋钊一身水汽从净房出来。见此坐到榻边,伸手去拿了她的书:“别总在夜里看书,伤眼。”

    赵暮染看着他微湿的发尾,就抬手去挑了一缕,圈在指尖,凉凉的。她坐起身,挨近他,“二弟是什么时候会回去?若不,我们跟他一起吧,我理应也该去趟杨家。”

    “回京兆?”宋钊凤眼里闪过诧异。

    怎么如此突然。

    “对啊,丑媳妇都要见公婆呢,何况我不丑。”

    这是什么比喻,宋钊笑了声,捉住她把玩着发丝的手:“若是岳父大人同意,倒可以去走一趟。”她今日才说过没有出过庆州,这是想出去走走?

    赵暮染也笑,很是自信:“那一言为定,我会说服父王的。”

    “好。”

    青年点头应承,女郎又笑,丢了书准备就寝。只是刚躺下,想起什么,又坐起身:“汤你喝了吗?”

    宋钊:“……”

    ***

    夜凉如水,三更时分,走在街巷中的更夫敲着梆子。

    郡守府内,许茂已早早歇下,只是今日受了些惊吓,睡得并不算安稳。更鼓声将他惊醒,他睁眼看着黑洞洞的帐顶,好大一会才再闭上眼,准备继续睡。

    只是刚闭眼,他察觉到不对,猛地又睁开。这一下,他却是真的眼前一漆黑了。

    他被人堵了嘴,然后一个麻袋就套住,直接掳出了郡守府。

    这夜,一直做好心理准备等旨意到来的安王,收到了个让他吃惊的消息。

    前来宣旨的一行人居然险些被洪水卷走,因此耽搁了行程。

    他披着外裳,在烛火下看信笺,不由得失笑。还真可惜了,怎么不将那圣旨直接卷走,这样倒也省了他还得去跟着周旋……虽然是耽搁了,可是圣旨总还是会到安王府的。

    还是得费事。

    安王将手中的信纸丢到火盆里,在它化为灰烬中沉思。

    翌日,赵暮染果然寻了安王和安王妃,说要到京兆走一趟。

    安王妃不是十分赞同,拧着秀眉去看安王,赵暮染已做好说服安王的准备,哪知安王却是一拍大腿。从所未有的爽快应下了。

    赵暮染险些惊掉了下巴,“父王,您一大早就灌黄汤了?!”还是被她娘亲灌了迷魂汤?

    “你这是什么话!”安王详怒,瞪了眼道,“我是那种不讲理的人,本来你也该见一见杨家人的,这一来一去也就一个月时间。你又不是不回来了!”

    安王说着,心里却美滋滋在想。女儿去杨家,正好避开旨意,然后他带着王妃到北边军营,给皇帝闹出空府计。肯定能将他们气得跳脚。

    安王的话颇占理,赵暮染总觉得自家父王今日是搭错哪跟筋了,她想了想,说:“那到时您一个人能应付那道圣旨吗。”

    “圣旨?”安王就冷笑一声,“还不知道要什么才能到呢,你在旨意来前出庆州,更省得我周旋。”

    “——什么意思?”

    赵暮染听出不对,掐算着时间,旨意应该是今日就该到了。

    安王便乐呵呵将昨夜得到的消息的告诉母女俩,顺带将自己打算说了,母女俩相视一眼,心底同时骂了句——幼稚鬼。

    所以他为了气皇帝和懒得和人周旋,才这样爽快答应她去杨家?!

    赵暮染又重新认清自家爹的不靠谱,抽着嘴角去准备收拾行礼,她明日就出发!

    宋钊得知安王应允的消息后,没有什么特别反应,清俊的面容露着浅浅笑意,说他去给杨钦说一声明日出发之事。

    青年缓步出了院子,赵暮染托着腮坐在案前发呆,神思有些放空,心情却颇为烦乱。

    良久,她叹一声,且先这样吧。一切都在出发后再说。

    她也早有心理准备。

    虽然这滋味确实不太好受。赵暮染想着,闭了闭眼,骂了句王八蛋。

    杨钦那头听到明日就回京兆,亦是十分吃惊,不过吃惊之后便又无所谓。

    他这兄长回不回去,都不会在家中长呆,安王估计是舍得不女儿在京兆定居的。杨钦应下,送宋钊离开后便准备收拾行装,他看到案上的那几个香囊时,突然想起那日在郡守府,文颐郡主找他想问兄长小时候的事。

    他突然嘲讽似的笑了一声。

    文颐郡主那日虽不算多问,但他能感觉到,她是在想打听什么。这样看来,文颐郡主与他兄长也不是感情非常的好。

    皇家人心思也是挺复杂的。

    赵暮染是首次出远门,安王妃说不担心是假的,光是侍卫就安排了两百人。在明的一百人随队,在暗的一百人相护。

    对这样的安排,赵暮染丝毫没有异议,当一切都打点妥当的时候,一行有五辆马车。其中两辆是安王妃让带的礼物,一辆是途中用物。

    宋钊看着这大阵仗也只是微微一笑,只有杨钦直咂舌,心想也只有皇亲国戚才能闹出这阵势来。

    出发那日,安王妃红着眼送女儿,安王惯例对着宋钊一顿威胁,然后拍拍他肩膀。手上的力道,差点没将宋钊拍倒在地上。

    宋钊揉着发疼的肩膀上了车,一路来顺利出了庆州府城,往南边去。

    一行人不必赶路,速度不算快,按着计算,三天左右能出庆州地界。

    第一日,赵暮染很安静的和宋钊呆在马车里,让宋钊教她下棋,让宋钊给她念书。偶时窝在他怀里,耍几回流氓亲一亲,亲得青年面红耳赤气息不稳才算停。

    到了第二日,她却是呆不住了,就换上男装骑马。宋钊陪着她疯跑一路,一路来都是她欢快的笑声,将亲卫和队列都丢在身后。

    当夜,一行人在驿站落榻,赵暮染骑马跑了一日,有些疲惫,早早便沐浴入睡。宋钊拥着她,单手支着头,在昏暗的帐内静静看她睡颜。

    他回味着这些日子的相处点滴,心境说不出的宁和,唇角不自觉就往上翘。他计划的事,那就到了京兆后再说吧。

    届时再和她说明白,又是他早已做好的准备,她会明白的,会跟着他回都城的。

    宋钊想着,凤眸里有歉意,极温柔地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吻里有着他压抑的惧意与无数眷恋。

    即便有着一切准备,他还是不安,还是会害怕她知道后的反应。

    夜渐深,宋钊终于闭目歇下。在他呼吸均匀的时候,赵暮染睁开了眼,用一种极复杂的情绪打量他,良久后目光化作坚毅,再度闭上眼入眠。

    这一日便能出庆州界,赵暮染又窝在了马车里,唇边是青年喂过来的茶水。

    她舒服的窝在他怀里,仰头问他:“杨家是怎么样的。”

    宋钊被突然问得一怔,“论真,我说不出来。”

    “哦对,你不经常在家。”

    “等到了,我们好好看看?”

    赵暮染朝他一笑,笑得十分灿烂,“好,如果有机会,还要走遍京兆。”

    宋兆为她眼中的光芒而动情,低头去寻了她的唇,难得主动的勾了她的舌与她缠绵。

    成亲这些日子,除了新婚当夜,他一直都克制着,不敢和她太过亲近。就怕自己忍不住,破了半年之诺。

    他的自制力在碰上她后,低得让他吃惊。

    可如今马上要离开庆州,他却变得有些不安,莫名的,就跟猎人的直觉一样。这样的不安令他想在她身上寻求平复。

    这一吻,比以往都更激烈,有宋钊本身的情绪,也有赵暮染的一直压在心底的事情所致。两人似乎都用尽了全身力气去亲吻对方,宋钊突然就偿到一种如同绝望的味道。

    他猛然停下,低头去看杏眸迷离的少女,只见她眼角沾着湿意。他想探究,却又被她扑倒,不由分说再亲了过来。

    他的所有思绪和精力就全集中在了控制自己的情念中,压制身体本能的冲动,慢慢地回应着她。

    日落西斜,橘红的光线笼罩着大地,赵暮染一行在暮色中出了庆州地界,来到最后一个属于庆州管辖的驿站。

    驿丞热情的招待着众人,赵暮染命人将饭食摆在了房间,与宋钊同案。

    烛光映得少女侧脸十分柔美,她端着白玉杯,自己先尝了一口杯中酒,才再朝郎君递过去。

    宋钊在那极缠绵的一吻后,终于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可却又探不出问题。他疑惑着,伸手接过,一饮而尽,换来少女愉悦的一笑。

    赵暮染又给他倒了一杯,眸光流转间有着种极吸引人的魅惑力。

    宋钊视线凝在她脸上,再度一饮而尽,他犹豫了会,终于按下她又要倒酒的手:“染染,你可是有心事?”

    “有表现那么明显吗?”赵暮染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朝他笑了笑。

    那笑意带着一种愁绪。

    宋钊点头:“有。”他说着,伸手去圈过她,吻了吻她的鬓角,“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赵暮染在他怀里的身子一僵,旋即闭了闭眼,轻叹口气:“是啊,遇到麻烦了。”

    “且说来听听?”

    “你真要听?”

    少女语气淡淡的,宋钊更觉得不对,他低头去看她,却见她已轻轻挣开。她理了理衣襟,正坐,脊背挺得笔直。

    这样的她给到人一种郑重和无形的压迫力。

    宋钊极少看到她这副模样,眉心跳了跳,神色亦跟着严肃起来。

    她……宋钊还在思索,少女已红唇轻启,潋滟的眸光变得无比锐利,一字一顿的道:“——那你且告诉我,你是杨君毅,那宋钊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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