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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8章 官非(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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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问这些做什么?”靳羽呆住了,万没想到曲离潇竟是提出如此一问,他踯躅着,“此人与洗心宫并无任何干系。”

    “若我说,有关系呢?”曲离潇笑问。

    空气陷入了凝滞,很长时间里,两人默默相对,一个浅笑盈盈,另一个却满脸困扰,一筹莫展。“洗心宫几时与朝廷也扯上关系了。”靳羽艰涩地笑笑,“都没听你说起过呢。”

    曲离潇微微敛眉。

    “这件事,你不要掺和。”靳羽又道。“安心做你的生意,能帮的,我都会帮,只这件事……”赶在彻底失去理智前,他艰难地摇了摇头:“不行……”

    “嗯?”被拒绝了,曲离潇并未着恼,只依依看他,眼底似有哀怨。“这样啊。真是……让人失望呢。”

    “离潇……”靳羽欲言又止。

    曲离潇不再言语,站起身来,走向窗口。

    “你要做什么?”靳羽心头一紧,下意识地问。

    曲离潇推开木窗,遥望窗外雪景,仍是不言不语。冷风入内,衣袂卷动,猎猎轻扬,她悄然而立,乌黑发丝旖旎腰间,单薄的肩头微微瑟缩,下一刻,一件厚实温暖的大氅已然裹了上来。

    “离潇!”望着她苍白淡静的侧脸,靳羽裹紧手中大氅,又是心痛,又是憋闷。“你身子不好,何苦如此!”

    “靳羽,你看,这场大雪不知要下到几时呢。”被那男子浑厚的气息包围着,曲离潇面无所动,只下颚微抬,淡淡说道。

    靳羽呆了一瞬,“你此番出宫,难道便是为了此人?”曲离潇因多年修炼至阴内功,体质阴寒,平日里瞧着与常人无异,其实格外畏寒,每年到了冬季她都懒怠出行,长居洗心宫中,日日待在暖房昏睡,一日十二个时辰,倒有七八个是睡过去了。其常将自己类比为一条有毒之蛇,每逢冬季便要沉沉眠去,彼时他曾笑言,如此美女灵蛇,即便天生剧毒怕也是难挡厚爱,这世间如他一般的俗男子,见色心动,后而忘本,原多的是。今年冬季不比往年,许是这突如其来的大雪造势,天气格外冷寒,原以为她定如往年一般足不出户,不曾想,她却不远跋涉来到京城,掺和起了皇家之事。他满心郁郁,想要狠心拒绝,却又万般不舍,尤其方才莳萝那丫头提起曲离潇为了救他,不惜耗损真气为他驱毒,这于她的身子可是大忌。此举令他心潮起伏,本已死了一半的心顿如枯木逢春,又是心疼,又是欣喜,心情甚是沉重复杂。

    薄薄的阳光难以钻透云层,却仍努力散发光亮,将天际那一团厚厚的云彩染作金黄,绮丽如锦,缥缈如纱。虽是太阳雪,却也下得纷纷扬扬,丝毫不见收势,曲离潇静静地看着,那远处冰雪皎洁的山顶,天地一片苍茫,仿如虚无。不知为何,脑海中却蓦地浮现起前日夜间看到的那一簇天火来,隐约还能记得,那明艳耀眼的五彩霞光自天顶四散迸裂,流光焰焰,几欲撕裂天际。“你知道火羽金翎吧。”她忽然说,却不待靳羽回答,不动声色挣开怀抱。“那是洗心宫的信物,得此物者,可号令洗心宫一应上下,包括现任宫主。”

    “倒是听过。”靳羽眼底黯然,却也未敢再抱。“所以,如今是有人手持此物,胁迫于你?”

    曲离潇不置可否,只眼底幽幽,似有哀怨。

    靳羽怒道:“是谁?告诉我,我去替你摆平!”

    “是谁,又要什么打紧呢?”曲离潇幽幽道,“你说胁迫,原是不妥,不如说是索恩。横竖是洗心宫欠了人家的,咱们江湖儿女行走在外,义字当头,恩仇必清,又岂能挑挑拣拣,择恩而报呢。”

    她语气平静,声音却无比虚浮,靳羽心中大动,只觉有万千苦恼正为难着这无比柔弱的女子,立刻热血冲头:“无论是谁,你告诉我,任何恩仇自有我去清了,你身子不好,不可为琐事忧心。”

    “若当真是琐事,也便罢了。”曲离潇轻叹一声,“算了,你既不愿相告,离潇也不愿强人所难。左不过多耽搁些时日,或许沈……”她窒了一瞬,神色复杂,没有再说下去。

    靳羽却立时想到了什么,面有薄愠,握拳怒道:“沈思菲?他也知道此事?”

    “他如何得知,我可不知。”曲离潇道,说罢,便即起身欲走。

    “离潇——”靳羽情知她所言未必属实,更猜到她此番是为激怒自己,可仍是抑制不住心火狂涌,熊熊烧心,猛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他无音山庄有什么了不起,不过仗着财势,四处笼络人心!算什么江湖子弟!”

    “嘶……”

    曲离潇轻哼一声,靳羽忙松开手掌,懊恼连连:“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

    “可是,钱确实是个好东西呢。”曲离潇幽幽转身,红唇翕动,“当年若不是他广交豪杰,四处铺路,如今这洗心宫也不知会落在谁人手里。”

    面前那柔娆女子明明说着市侩又犀利的话,可模样瞧着却是格外清新无辜,惹人怜爱。靳羽又急又气,更被她眼底那一瞬的柔情击倒,但想到那柔情许是冲着另一名男子,他便觉五内俱焚,再无理智:“他沈思菲能为你做的,我靳羽一样能做到!”

    “那是自然。”曲离潇微微一笑,沉静地望着他。“犹记得,当初在姬鹤年那老混账面前,你携八百雁刀,振臂一呼……如此英雄气概,离潇毕生难忘。”

    眼底隐隐鼓励,更有丝缕柔情,如蛛网,又如绵绵细雨,铺天盖地。靳羽眼热情动:“明徽他……”

    “嗯?”曲离潇上前一步,媚眼灼灼,一瞬间,仿佛数朵明艳在眼底盛开。

    靳羽呆呆看她,只觉眼前光华难掩,这女子的双眼不容深望,每每望去,都仿佛魂灵也要深陷,万劫不复。他动了动唇,父亲严厉刚正的秉性与容貌忽地在心头转了几转,只稍有迟疑,便被那女子轻易看透。

    “靳羽。”她柔声轻喊。

    “我答应过父亲,绝不会透露此人行踪,他……他与我父亲多年相交,我不能毁了父亲清誉,我不能……”

    曲离潇眼眸轻转,须臾,与之拉开距离,容色也恢复平淡。“此番相见匆促,尚未问你所为何来?”

    靳羽本为她柔情所迫,在私情与忠孝之间天人交战甚是难过,可此刻见她远离,却更加焦躁痛苦起来。“不要逼我……”

    曲离潇轻笑一声。“青葙镇虽小,可出了镇子便算真正离开凤壤了。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最安全。”似是自言自语,一双妙目却始终望着面前正烦恼不堪的男子。

    “离潇……”如此冷寒的天气,靳羽却额间冒出细汗,掌心也是洇湿。

    忽地,她红唇轻启:“十,里,亭。”

    靳羽猛地抬头,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看来我猜对了。”曲离潇睨着他,似笑非笑。青葙镇往东,距离客栈不远处有一座古亭,名为十里,据闻昔年曾是两名生死至交长话别离,多年后又再度重逢的地方。因两人情深意笃,曾两度携手漫行十里,故名“十里亭”。明徽既与靳父为故交,又约在青葙见面,所选之地必然是这颇有故人之情的十里亭,而眼下,靳羽的表情更是笃定了她的猜测。这男人从来莽撞有余,心思不足,要从他口中探出消息一点也不难,只是没想到,他此次竟对自己多有抗拒,三番四次回避问题,看来,这件事委实不同寻常,只怕并非是那妘青寰为报父仇如此简单。

    靳羽颓然坐下,热汗渐渐冷却。情知再坚守也是毫无意义,眼前这女子聪颖狡黠,只怕从自己的行踪早已猜出自己所为何来。沈思菲既为她所用,以无音山庄的财力,查知明徽与他靳家相交之旧事,根本不难。他叹了口气,双手抱头,喃喃低语:“父亲,孩儿不孝。”

    “噗。”曲离潇笑出声来,见他懊恼抬头,她俏皮地勾唇,“你并没有透露什么啊,靳羽,是我在问你,可你……残忍地拒绝了人家。”

    “我……”她这样一说,靳羽果真内心平静了不少,又被她似娇非嗔的语气击倒,于是父亲的威严便彻底抛在了脑后。他痴痴看她,眼底满是纵容。“我怎么会舍得拒绝你呢,离潇。”

    “你们这些男人啊。”曲离潇掩唇一笑,眼底却平静无波。“太平时候都是口口声声说着要对人家好,可事到临头,便推三阻四,借口多多。”

    靳羽想伸手抓她手腕,却被她灵巧避过,他不禁急道:“怎么会呢?离潇,别人我不知道,可我靳羽对你,几时言出不践?”

    “是与不是,我自有眼看,有心知。”曲离潇道,语气似有怪责,却又娇气可怜。

    靳羽急道:“可是要我将这颗心挖出胸膛,捧给你看,你才肯信我?”

    曲离潇转过脸去,如孩童一般微微噘起嘴来,并未作答。

    靳羽沉叹一声:“罢罢,你还想知道什么,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曲离潇凝望着他的眼睛,许久,轻轻笑了。“如果连你都不能相信,”纤细绝美的手指缓缓自他颈项掠过。“靳羽,我还能相信谁呢。”

    靳羽胸膛一热,顿觉全身充满了力量,破天裂地,无所不能。

    “那人被朝廷通缉,甘冒大险也要露面,怕不是单单为了借你冀州靳家保命如此简单吧。”曲离潇半垂眼眸,似是漫不经心问道。

    靳羽微有迟疑,很快点头。“是。”

    “很好。我再问你,此番会面除你二人,是否还会有第三人出现?”

    “这……”靳羽眉头微蹙。“父亲只交代我来青葙镇与他见面,护他周全,至于其他事,概没有交代。”

    “这样啊。”曲离潇一指轻扣脸颊,“你们约定何时碰面?”

    “如无意外,明晚子时在十里亭见。”

    曲离潇点点头,抬眼,望着面前那正痴痴看向自己的男子,满意地笑了。

    “靳羽。”

    “嗯?”

    “你刚刚散了迷毒,不宜太过辛劳,时间还早,不如多休息一会。”

    “我不累,我……我想多看你一会。”靳羽红着脸道。

    “可是我有些乏了。”曲离潇懒懒地说。

    “那,你去休息,我就在一旁看着你。”

    “美得你。”曲离潇嗤得笑了,屈指在靳羽额间轻轻一弹。“别扰我,晚些时候醒了,陪我吃饭。”

    “……好。”

    呆呆看着那女子施施然开门而去,好半晌,房内的男子仍是一脸痴迷,眼神闪亮,难以自拔。

    “宫主,宫主。”莳萝一见到曲离潇的身影便急忙迎了上来,“您怎地现下才回来,奴婢为您暖了褥子,这都冷了一趟了。”

    “莳萝,我是不是老了。”曲离潇却答非所问。

    莳萝呆了一瞬,只当是自己听错了,老?她那容貌睥睨天下,从来自负美丽不可一世的宫主曲离潇……她居然问出这样一个不自信的问题来?“宫……宫主……”她迟疑着,不知如何措辞。“您怎么会老!”

    曲离潇许也是一时所感,眼见婢女着急,她反倒笑了。“茜草呢?”

    “她回去宫里为宫主取药了。”莳萝尚未从刚才那令她震惊的问题中回过神来。“宫主,您真的没有老,您……您可是当世第一美人!”

    曲离潇嗤得笑了,下意识地抚了抚脸颊,微微出神。“傻丫头,我是人,又不是神仙,是人就会老的。”说到此处,忽地一窒,脑中竟跳出一番依稀耳熟的话来:容貌这东西最是不堪,管你美人无盐,百年后都是一把白骨与黄土。

    “宫主,宫主。”

    被莳萝喊声惊动,她回过神来,内心冷哼一声,这不知好歹的家伙,没本事还学人英雄救美,竟敢口放厥词说她穿红色冲喜,呵,现下在大牢里该当过得不错呢。

    “话虽如此,可是宫主和七年前瞧起来,并没有什么改变啊。”莳萝仍是不服,谁也不能说她们宫主老了,不好看。就算宫主自己也不行。

    “七年前你才几岁,你记得什么。”曲离潇调侃道。

    “奴婢记性可好了。”

    曲离潇不欲再争,忽地想起什么:“那些官差都打发了么?”明晚要有所行动,那些烦人的官差届时若是出现,怕会打草惊蛇。

    “都打发了。”莳萝道。

    妘青寰为使曲离潇进出做事方便,特意给了她一枚令牌,可驱使三品以下任何京官,这小小县官与官差见了长公主的令牌,莫说死了一名江湖人士,纵然是死了十个百个,也不敢废话一句,可不乖乖便撤了。

    “嗯,我要休息了,你先退下吧。”曲离潇摆摆手,便要睡下。

    莳萝忽地想起什么,忙道:“宫主,有件事奴婢忘记说了。”

    “嗯?”

    “有位女子方才过来找您,说是有事相商。”莳萝思忖了片刻,“约莫是为了昨夜之事。”

    曲离潇本已躺下,闻言,依依坐起。“喔?”

    “那女子便住在隔院,宫主可要见她么?”莳萝揣摩着曲离潇的性子,“不若奴婢去推辞了罢?”

    曲离潇沉吟片刻,不知为何却忽地起了兴致:“不,我要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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