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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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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长水阔自此别,月黑风高劫人夜

    *

    这些天,他夤夜回转看望祁寒,总见他穿着中衣趴在案前熟睡。手旁跌落着兵书,也不知是无聊翻阅,还是真的在研读。赵云很想摇醒他责备一番,命他自惜身体,但想到自己是刻意与他隔开的,实不便立刻相见,便只将他抱回榻上安卧。只是每次这样做,他的心跳都凶猛得好像擂鼓一般。

    祁寒若有所思,怔怔摇头望向他:“不要。我不想走。离开这里,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我只是想跟在你身旁,总有我帮得上的地方的!”

    听着他清涩微苦的话音,赵云心头剧震。那一瞬间,真不知是喜是愁,竟在五脏六腑之间搅合成了一团,拆析不开。那人不过轻轻一句话而已,却差点磨掉了他连日以来的坚持。

    好在几天不见,赵云早已厘清了自己的想法,做过决定。此刻,他强行按下心底的怜惜和感动,摇头道:“玄德公向严将军借了我前去助战,他答允了。这些天我都在帮他协理军务,此番是与你来道别的。我走以后,你也速离此地罢。主公至今未遣粮草来援,传言他死守易城,屯粮坚壁筑壕堆楼,北新城恐也是呆不得了……”

    祁寒望着他,眉头紧皱。

    他刚才没听错,赵云是说的“玄德公”,他以前是叫刘使君的。不过才数天的功夫,刘备又进一步笼络住了人心是么。

    祁寒之前一直希望赵云改变主意,至此,他已经确信,对方心中笃定的事情,绝不可能更改了。

    他恐怕真的不能再跟着他一路走下去。只是,如果不帮赵云,不报恩义,他又该去哪里呢?

    想到这儿,他的脸色渐渐阴沉下去。原本明媚迷茫的眼睛,似乎笼上了一层霾雾,灰沉沉的,没有活力。

    刚才那句话,并非是敷衍赵云,或是为了挽回他的心意。他还真是不知道该去哪里啊……

    两人一站一坐,一时间竟沉默下去,房中静而无声,只有一盏油灯轻轻晃动,将仅有的光影变幻,提醒人们他们并非木雕,而是活物。

    赵云也静静望着榻上愣怔的人,眼神深邃,似乎要将他整个人刻进自己眸子里去。

    沉默,尴尬,压抑。

    房里的氛围就这样凝滞着,但二人谁也没想去打破。这种环境,似乎是郁悒的,但却有有种梦境般不真实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

    “啪——”

    一声油灯爆裂的轻响,祁寒倏然抬起头,晶亮的眼眸从赵云脸上掠过,飞快说道:“好。既然你决定了,那我再也不厚着脸皮跟随你,给你平添麻烦了。公孙瓒他本非明主,刚愎自用残刻自私,若非你在此地,我是根本不会来幽州的。不出半年,他便要败亡了。你且放心去吧,你我兄弟一场,我最后还是要劝你一句,刘备他亦非明主。我实不愿子龙你明珠暗投,琅玕蒙尘。”

    赵云被他爆豆般的一席话说得无言。见祁寒的眼神只是快速掠过自己,便垂下头去,看不清他的表情。赵云觉得这满室微光都冷却了下去,照打在自己身上,好似霜雪裹着己身,带起一种彻骨摧肌的寒意。

    他很想上前触碰一下那单薄的身影,脚下却像灌了铅一般,挪不动步子。

    喉咙里堵着什么,吐不出来,吞不下去。横亘胸口,只怕将会令他更加寝食难安。

    “刘玄德对我,有知遇之恩。”心中翻滚着异样透顶的情绪,赵云终究压下,微笑着点了点头,自欺欺人地朝祁寒拱手道别,甚至连上前拍拍他肩膀的勇气都没有了。

    知遇之恩……是了,对这些古人而言,知遇之恩不啻再造,确是大恩啊。至此,祁寒已经说不出什么了。

    赵云这样礼貌而生疏的态度,让他觉得套在身上的棉被沉得像一块冰。

    心中隐隐有种感觉,不知是哪出了差错,自己跟赵云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不对了。

    仍能感觉到他的关切,但那疏离有礼的态度,连续几日避而不见的刻意,都让祁寒心中生出很多的不痛快。而在听了那些济弱扶倾的话之后,祁寒又觉得赵云其实并没有说错什么。自己志不在此,与他那襟怀差得太远。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又何必强扭到一块儿呢?可是现在,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差异,居然连好兄弟都没得做了,且还是出于赵云为他的一番爱护……这让祁寒怎能不忧烦难受,无从发泄?

    “阿云,你是英雄。注定要走这条路,我只是很遗憾不能陪你走下去。你的抉择有你的理由,我的提醒则是我的衷心。往后若你能记起它一二,我于愿已足。”半晌,祁寒捺下心头不快,终于点了点头。强撑了个笑脸,将肩上棉被抛下,起身上前给了赵云一个大大的拥抱,重重捶了捶他的肩背。

    别意至此再无声息。他朝陌上月色胧明。

    熟悉的气息和触感就在身前,赵云的身体蓦地一僵,心中一时陈杂不知是何滋味。待他终于稳定心神,决定环臂反拥一下,祁寒已像一只灵活的雀儿,自他臂弯脱了出去。

    赵云暗哂了自己荒谬,笑道:“祁寒,水阔山长,自此一别后,也许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了。还望你珍重自身,不至令兄挂念。明日卯时发兵,我便要去了。”

    话落,不待祁寒回答,抿唇起身,背起早已收拾好的行囊径自去了。

    排闼之时,夜风涤荡,将他白袍掠起,那英朗峻拔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逝,祁寒听闻“吱呀”一声轻响回神,便知赵云已经关好房门,走入了院中。

    “峰峦如聚,

    波涛如怒。

    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

    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祁寒斜靠在榻上,哼起那首人所皆知的山坡羊,眼中竟然渐渐有了一抹湿意。

    两世为人,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何谓身不由己。

    也是第一次,他仅仅从一个英雄的影翼之下,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乱世流离的凄苦。

    这一刻,他才是真正的旷世孤寂,空无一人了。

    偌大的世界,竟然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陪伴,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关心有个叫祁寒的人活在哪里,活得好坏,能不能顽强地活下去。因为最关心他的那个人,已经走掉了。

    庭中月色如洗。

    有谁独立风宵?

    月光照在赵云衣袍之上,给他镀上一层雪色寒辉。良久。他耳边仿佛仍回荡着祁寒低低吟唱的词调:“……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一时之间,竟想得呆了。

    头一回,对自己向来坚守的矢志升起一种迷茫无措来。

    更鼓声自远处悠悠传来,子时已过,他终于迈开足步,自院墙下提了枪,无声无息踏上征程,沿着门外土道向点兵集结处去了。

    *

    这厢祁寒浑浑噩噩,坐在榻前良久。只觉夜凉如水,周身寒意袭人。

    环顾四周,对面的床榻空荡荡的,案牍上也很干净。只留了一卷他昨夜翻过的竹简《尉缭籍略》,横置案头,似未动过。

    祁寒心中蓦地就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寂沧凉来了。

    这才恍然发现,原来赵云本就简单的随身物品早就搬走了。只不过甫一回来,他眼里只有那一个人,并未发觉而已。此刻才发现房中骤然少了一个人的物品与气息,令他生出更多的寥寞。

    默然良久,灯芯不稳幽光摇晃,祁寒自嘲般摇了摇头,哂然苦笑一下。拉过被子,逃避般的把自己裹进床上,龟缩起来,蒙头睡去。很奇怪,赵云走了,他应该难眠才对,竟然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片刻之后,两道黑影自院墙翻入,轻手轻脚推开虚掩的房门,一人提着麻袋一端,往床上一套,连人带被裹了进去!

    ………………

    也不知过了多久,祁寒迷迷糊糊之中只觉冷风入骨,遍体身寒。

    耳旁隐隐有水流飞瀑之声传来,又兼人声嘈杂步履悉索,似乎有许多人在附近奔走说话。

    他头脑昏沉着,额旁闷痛,四肢更觉绵软无力,好像被凭掏空了一般。

    意识还未恢复,祁寒只隐约嗅到鼻中一股淡淡的烟气残留,不呛不浓,却使人发晕极不受用。他几次想要睁眼,只觉眼皮沉重,办之不到。

    良久,露水渐重,草木清气灌入鼻腔,他才渐渐苏醒过来。

    勉力睁眼,却见一轮朗月挂在东边云雾之中,月光之下,一道白色飞瀑自崖壁笔直坠下,落到一个深黑色的水潭里,哗哗有声。那些森冷的水汽袭来,面颊生寒,他困顿的头脑登时清醒了许多。

    望着眼前景物,祁寒心中的吃惊可谓是非同小可!

    (第一卷·塞上吹笳荡胡月·完)

    第一卷·配乐:

    忘尽心中情——叶振棠

    忘尽心中情

    遗下爱与痴

    任笑声送走旧愁

    让美酒洗清前事

    四海家乡是

    何地我懒知

    顺意趋寸心自如

    任脚走尺躯随遇

    难分醉醒玩世就容易

    此中胜负只有天知

    披散头发独自行

    得失唯我事

    昨天种种梦

    难望再有诗

    就与他永久别离

    未去想那非和是

    未记起从前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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