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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贵女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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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斯瞅着“忍辱负重”的傅韶璋,只觉得又同情又好笑,尤其是到了太后宫里时。

    只瞧见隔着一道掐金的霓云幔子,太后支着头坐在榻上,有意不理会傅韶璋、如斯,只静静地听身边宫女、嬷嬷汇报内务府里的乱象。

    听来听去,左不过是顶尖的工匠被傅韶璋指派走了,留下的工匠做出来的东西不合太后并随驾的皇亲国戚的心意。

    太后支着头听了一回,便意有所指地问嬷嬷:“这么说,夏采女脸上的疹子,果然是因为内务府送上来的胭脂的缘故?”

    “莫须是了。”

    “哼!”太后重重地一哼,手在身边雕漆小几上重重地一拍,斜睨向幔子外的傅韶璋,“还不进来?瞧瞧你捅出了多大篓子!”

    “皇祖母。”傅韶璋掐了下如斯的指尖叫她安心,便牵着如斯走进幔子里,堆笑道:“皇祖母,我不在行宫,夏采女的事可怪不到我头上!”

    太后冷笑道:“怎么怪不到你头上?若不是你闹着要内务府,会出这样的事?因为夏采女,其他随驾来的女眷都不敢再用内务府出的胭脂……”

    “这岂不好?省了。”傅韶璋堆笑挤到太后身边坐着。

    太后歪着身子,乜斜了眼冷笑着看傅韶璋,“省了?咱们皇家用的东西都靠不住,那还有什么靠得住的?”

    “皇祖母靠得住就行了,”傅韶璋搂着太后的臂膀,亲昵地低声问:“是不是有很多人要借着这事给我下绊子?皇祖母,回了京城,你可得给我兜着点。”

    太后拍了拍傅韶璋的臂膀,避开傅韶璋的视线,轻蔑地瞥了如斯一眼,“怎么?泰山没玩够,回了京城,还要带着你媳妇游览泰山的名胜古迹?”

    如斯抿着嘴角垂着手,由着太后瞧,只等着看傅韶璋怎么把这事敷衍过去。

    傅韶璋抱着太后的臂膀摇了摇,“皇祖母,她乡下人进京,处处露怯,孙儿不陪着她,她被人欺负了去,那可怎么办?”

    “那正事就不管了?”太后嗔道,再次斜瞅了如斯一眼,心道这小丫头当真有点能耐,竟然能把傅韶璋这样地哄住。

    傅韶璋腆着脸笑道:“怕我才回去,人家都不服我,烦请皇祖母劳累一些,先替我把内务府里的刺儿头、事儿精都收拾了。”

    “……你母后教你的?”太后耷拉着眼皮,多疑地问。

    傅韶璋讪笑着,算是承认了。

    太后心想皇后倒是识时务,拍了拍傅韶璋的手臂,沉吟着说:“既然如此,我便越俎代庖,吩咐你赋闲在家的舅爷爷廖洪春帮你打理。”

    傅韶璋忙感激地笑道:“多谢皇祖母。”

    “哎——,你长进一点吧,难不成以后所有的事,都要皇祖母替你去办?”太后故意蹙眉叹了一声。

    傅韶璋忙道:“有皇祖母在一日,我且逍遥一日。”抱着太后臂膀叽叽咕咕地说了泰山上的景色,忽然拉着如斯也在太后那榻上挤着,“皇祖母,不如叫如斯说点泰安本地的趣事给皇祖母听?”

    太后眉头一皱,打心里觉得如斯城府太深,不肯多看如斯,就嗔道:“因为你闹出来的事,哀家昨儿个一宿没睡,如今哪有精神听什么趣事。你们出去吧,后儿个就回京了,别再出这行宫了。”

    “是。”傅韶璋瞧太后十分满意他这“万事不管”的态度,笑着抓了太后手边瓷盘里的两枚点心,递给如斯一枚,便拉着她唯恐被太逮住一样快步走出来。

    “这是紫藤花做的点心?”如斯咬了一口,闻着里头甜腻的香气,推敲着说。

    傅韶璋将点心一口塞在嘴里,紧紧地握着如斯的手,走开了百来步,才低声道:“吓着你了吧?”

    如斯点了点头,悄声道:“母后当着我的面说那样的话,是把我当自家人了?”

    “大抵是了。”傅韶璋踩着地上鹅卵石,瞧皇后的态度,是对如斯十分满意了,既然满意,那就不会起了弄死如斯的念头了。

    如斯微微一笑,瞧宫人好奇地望过来,摇了摇傅韶璋拉着她的手,见傅韶璋不放手,就也由着他,“……你们家这么个样,就没人想过,将来要叫谁继承大统?”

    傅韶璋低声道:“怎么没人想过?别看我不大精明,这事上清楚着呢,皇祖母的意思,是最好我跟母后都听她的,叫她垂帘听政;父皇的意思……”话未说完,遥遥地望见黑幕笼罩下,几点萤火虫飞舞的藕榭边,天元帝正跟傅韶琰说话,零星听见几个字,依稀像是天元帝正指点傅韶琰东南一带的事务。

    天元帝、傅韶琰也瞧见了循着鹅卵石牵着手走来的傅韶璋、如斯。

    天元帝眉头一蹙,嗔道:“怎么还不小心地留在房里?万一被人冲撞了呢?”原本惬意靠着栏杆的身子直了起来,手上握着的一本奏章不安地敲打栏杆。

    傅韶琰眼角瞥着那夜幕下封面靛蓝的奏章,因跟天元帝十分熟悉,就猜度起天元帝这忽然站直身子的警惕,是冲着谁来的。

    “回父皇,才从皇祖母那出来,想着这边萤火虫多,就带了她来看。”傅韶璋站在如斯前面,把如斯大半个身子遮挡住,伸手一抓,抓到一只萤火虫,便悄悄地递到如斯手上。

    天元帝嘲讽道:“你这不读书的人,也要学了人家萤囊夜读?速速回去,休要四处乱窜。”

    “是、是。”傅韶璋赶紧地答应着。

    如斯心叹天元帝瞧着,倒像是个称职的公公,只觉那萤火虫在手心里爬得太瘆人,手一松,就把那小虫子丢开。

    傅韶琰眼睛望着那一只逃出生天后,黯淡了许多的萤火虫,眉头跳了一下,有四分确定,天元帝催促傅韶璋带着如斯走,是警惕着他呢。为什么警惕他?还不是因为天元帝有意拆散了他跟如斯……眼睛望着如斯,嘴角抿着,静静地等傅韶珺过来。

    果然,不等如斯跟着傅韶璋走开,不甘心被过继给豫亲王的傅韶珺匆匆中,带着两分轻快地大步走来,到了藕榭边,恭敬地对天元帝道:“父皇,儿臣听说,京城里有犯官拿出了免死铁券?据说,铁券上的铭文,与其他一十一枚一般无二。”

    免死铁券?傅韶璋一时好奇,便站住了脚步。

    如斯待要去看傅韶琰,又忙克制住,低眉敛目地等着傅家父子说话。

    “你大失所望了吧?千辛万苦,赔了韶琏一条性命来头泰安弄免死铁券,最后,那铁券竟然就在京城。”天元帝嘲讽道。

    傅韶珺素来清冷的脸颊上微微地一白,“父皇,是儿臣糊涂在先……但据儿臣所知,握着那枚免死铁券的人,恰是大哥的亲信。”

    “你是说,你大哥不但打发了人来监视朕,还趁机从泰安弄走了免死铁券?”天元帝嘲讽道。

    “……是,且儿臣怀疑,韶琏的死,跟大哥有牵连,毕竟,韶琏跟大哥,求的都是免死铁券!”傅韶珺不甘心地望着天元帝,如今,傅韶瑅的罪过比他大,总不至于,过继了他,留下傅韶瑅吧?因免死铁券在傅韶瑅那,疑心泰安沈家跟傅韶瑅勾结……才这么想,又觉泰安沈家人多年没跟权贵来往,怕是泰安沈家人还不知道免死铁券是个什么物件时,就被人将免死铁券哄骗了去。

    天元帝冷笑道:“你要用莫须有三个字,定下你大哥的罪?怕是你不甘心那免死铁券没用在京城沈家人头上吧。朕劝你一句,趁早丢下这些不相干的事,快马加鞭速速回京。若迟了,沈如画那犯官之女就不知道要被发卖到谁家去了。”

    “这么快就判了下来?”傅韶珺吃了一惊,见天元帝是铁了心要过继他,忽然想到豫亲王兴许会怪罪到沈如画头上,脚步一顿,就要走,但只挪动了一步,便又死死地地钉在地上。他此时走了,岂不是越发不得天元帝的待见?便是要过继,也该博得天元帝两分怜惜才好,如此才能更好地护住沈如画。

    傅韶琰瞅着犹豫不定的傅韶珺,了然地抿唇一笑,再瞧傅韶璋,就见傅韶珺、天元帝说话间,傅韶璋已经拿了手帕抓了一囊的萤火虫。

    “……那京城沈家彻底没人了?不要泰安沈家住进去,京城沈家人又回来了才好。”傅韶璋忽然想起了这么一件事,只觉得若是泰安沈家人跟着圣驾回了京城,还没在京城沈家人袭的大宅里住踏实,京城沈家人就回来了,那泰安沈家人可就尴尬了。

    傅韶珺疑心傅韶璋落井下石,抿着嘴角冷笑道:“京城沈家老夫人宽仁慈祥,家里常年住着两三家亲戚,论起来,这两三家跟泰安沈家也是亲戚。泰安沈家的老夫人若不是个不好相与的,也当留了那两三家亲戚借住才是。”

    傅韶璋冷笑道:“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难道京城沈家人杀人放火无所不为,泰安沈家人也要一一效仿?”

    “作恶跟行善,岂能混为一谈?”傅韶珺好笑地看着傅韶璋,此时傅韶璋对他落井下石,下一会子,傅韶璋就不知道向哪里哭去了。

    傅韶璋冷笑道:“若是那些昔日依附京城沈家的人,瞧京城沈家人落难了,便拔刀相助的,倒是可以来玩一二;若是生怕受到牵扯,及早撇清干系的,趁早断了来往吧。不然就是是非不分的滥好人!”

    傅韶珺忽然心里一动,琢磨着沈如画若去了旁的地方,一准会受苦,但若跟了泰安沈家人,就凭泰安沈家人袭了京城沈家爵这一条,泰安沈家人都不敢慢待她。

    傅韶璋以为傅韶珺理屈词穷了,嘴角得意地翘起来,便拿了裹了萤火虫的帕子递给如斯。

    如斯接了帕子,正要给傅韶璋递眼色一起走,冷不丁地就听天元帝重重地冷哼一声。

    天元帝攥着奏章,冷眼把三个儿子都看了一回,怒道:“一个个难成大器的东西,论起旁的那是一无是处,论起一家子兄弟磨牙斗嘴,个个都是行家能手!”

    傅韶璋嗫嚅道:“儿子也不是有意当着父皇的面斗嘴。”

    傅韶珺颔首不言语。

    “老二随着我来,老三、老四都散了吧——那韶琏的死兴许跟韶瑅有关的话,再别提起!”天元帝面沉如水地打量了傅韶璋、傅韶珺一回,便背着手,顺着雕刻成里莲花的栏杆远去。

    傅韶琰背着手,将留下的三个人看了一眼,望见如斯大半个身子藏在傅韶璋身后,莫名地,觉得一丝陌生;多看了她一眼,便踱步随着天元帝走了。

    特地过来告状的傅韶珺稍稍尴尬了一下,借着夜幕将面上的尴尬敛去,负手道:“因为夏采女胭脂的事,皇祖母收拾了内务府里的一个小太监,然后打发人敲打了母妃——那小太监并非母妃的人,母妃实在冤枉。既然不是我母妃,四弟总该明白是谁了吧?”行宫就那么点人,不是沈贵妃,皇后又犯不着,那就是傅韶琰了。

    傅韶璋笑了一下,拉着如斯转身要走。

    傅韶珺忙又道:“瞧父皇越来越倚重二哥了,四弟瞧见了,心里就没什么想法?虽父皇责怪了我,但大哥瞧着,也是没指望了。”就算他出局了,他宁肯对二傻子一样的傅韶璋三跪九叩,也不愿意对傅韶琰臣服。

    傅韶璋沉默了一下,纳闷傅韶珺这态度怎忽然那么好了,忽然恍然大悟道:“三哥想把沈如画弄到我泰山、泰水家去?”

    傅韶珺一怔,只觉傅韶璋成了亲,就如打通了七窍般聪颖了,蹙眉道:“我是有这个意思,不知沈家人意下如何?”说着话,眼睛就瞥向如斯。

    如斯目瞪口呆,那傅韶琏场面上是为了沈如画的事丢了性命,傅韶珺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带了沈如画进豫亲王府,其他人忌惮豫亲王,也不敢收留沈如画,所以,泰安沈家,就是收留沈如画的最好地方了;收留沈如画不费事,但看傅韶珺对沈如画的态度,怕沈如画将来要成了傅韶珺的外室;替个皇子养外室,这名声实在不好听!“三殿下……”

    “……叫三哥吧。”傅韶珺蹙眉。

    “三殿下,此事十分不妥!”如斯蹙眉,“倒是不怕得罪豫亲王,怕的是……”

    “什么?”傅韶珺追问。

    “……怕三殿下跟如画姐姐来往频繁,我们沈家的名声会越发地坏。”如斯道。

    傅韶珺怔了一下,踌躇一番道:“你放心,先将她安置在你们家,等风头过去了,豫王叔释怀了,我再将她接来,在此之前,我会慎重地跟她来往。”说完,转身便去了。

    “谢礼呢?自说自话地说完,就走了?”傅韶璋替泰安沈家打抱不平。

    如斯摇头,笑道:“要什么谢礼?就算京城沈家罪恶滔天,我们泰安沈家能帮的都要帮一把,这样才能有个仁义的名声。”

    “名声有什么要紧?”傅韶璋瞅着该走的都走了,那星星点点的萤火虫飞舞在初秋渐渐残损的荷叶边,好似给一幅幅泼墨画就的荷叶镶嵌上荧光的边,便拉着如斯在栏杆边站着,望着荷塘,感慨说:“虽比不得山上景色壮阔,但瞧着也有些意思。”

    “你是好风雅的人吗?”如斯戏谑了一句,两只手抓着栏杆,忽然噶得一声,一只白鹤从荷塘里窜出来,贴着荷叶向对岸飞去。

    “吓着了?”傅韶璋忙问。

    如斯摇了摇头,笑道:“此情此景,倒是叫我想起了一句‘寒塘渡鹤影’。”

    傅韶璋笑道:“你要我对出下一句?我可没那雅兴!明儿个带着你把这行宫走一圈。”

    “哪还有明儿个,你忘了,我如今可是双身子。你们都走了,这行宫日后留作什么用?”如斯张望了一回,只望见郁郁葱葱的树木、飞檐斗角的楼阁,竟是不知这行宫究竟占了多大的一块地。

    傅韶璋道:“大抵是封存了,将来赏赐给哪个功勋养老用吧。真可惜了,你如今是……这边多少有意思的地方你不能去了。”

    正说着话,就瞧见吴六全、尹万全脚步匆匆地走来了,吴六全先将两条大红的斗篷捧到傅韶璋跟前。

    傅韶璋给如斯披了一条,系上丝绦后才抖来另一条胡乱地披在身上。

    “小祖宗们!下头都急疯了,你们还跟没事人一样到处转悠!”尹万全焦急地掐着手指,“主上叫人拖了两位采女走,下头人就议论纷纷,猜着出了什么事,毕竟前两天,这两位采女还风光着呢;皇后吩咐说,殿下、娘娘的一餐一饭乃至点心茶水,都要从她那小厨房端出来,下头人议论得更多了。亏得如今永华殿的事还没传出来,不然,岂止是议论,四处都是刺探的人了!”

    傅韶璋心想皇后要的就是有人来刺探,不然八个月后,他们拿什么给天元帝做交代?瞧尹万全像是当真以为如斯有了身孕的样,心想如斯才多大,哪有什么身孕?也不说破,牵着如斯就向自己那住处去。

    待进了住处,就瞧见一堆从天元帝私库里搬出来的养身药材摆在明间里,一个个都用大红的锦盒装着,瞅着很是贵重。

    如斯望了一眼,一转头瞧绿舒纳闷地看着她跟傅韶璋,就道:“把东西收了吧……若有粥,再拿点热粥过来。”

    “是。”

    因这种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饶是约莫猜着了,也没人敢说破,绿舒纳闷着,也不敢多嘴,就向外头去取了粳米粥、两碟小菜并一碟鸭油炸的小果子来。

    如斯跟傅韶璋对坐着吃了粥,洗漱后便在床上躺着,见傅韶璋把手伸进她小衣里摸她肚子,便枕着两只手臂道:“做戏做全套,你回了京城,要怎么做戏?”

    傅韶璋摸着如斯平坦的小腹,坐起身来后,抓了脑后的枕头垫在她肚子上,又把被子拉着给她盖好,摸着那高高隆起的枕头道:“当然是想法子养家糊口了。”

    如斯蹙眉,低着头瞥了一眼,瞧傅韶璋抚摸那枕头的手十分温柔,怪异地看他一眼,心道这般大的少年,是不应该惦记着养儿育女的;况且傅韶璋也没急着要生孩子,那他这是怎么了?百思不得其解下,只能试探着问:“殿下……”、

    傅韶璋抚摸着枕头,忽然对如斯笑道:“像不像那么回事?”

    “……挺像的。”如斯这才明白傅韶璋的意思,看他又探着身子趴在枕头上听,笑道:“这个还太早了点。”

    傅韶璋把枕头从被子里拿出来,枕着脑袋下,笑道:“所以我说,有些事,是人人都有的天性,与其绞尽脑汁琢磨着怎么做戏,倒不如顺其自然。”

    “天性?”如斯摸了摸肚子,饶是想着她这肚子里有个尊贵非凡的龙子龙孙,一时也没想起来什么天性,笑着搂着傅韶璋的脖子,低声笑道:“你这么心软,将来我得心肠硬一点,才能叫咱们不吃亏。”

    傅韶璋觉得“咱们”二字十分悦耳,一时兴致上来,便引着如斯说起她上辈子的事,听到三更天里,越发有了精神,不知从哪本书里看到了的孕妇容易饥饿,便对如斯道:“你在床上等一等,我去母后那小厨房里找一找,看还有没有宵夜。”

    “这时候了,哪还有什么宵夜?”如斯坐起身来道。

    傅韶璋道:“我们家不管什么时候,炉灶总是热的——今儿个两个采女受罚,多的是人要上进要出人头地。母后那没有,父皇那总是有的。”说着话,就下床趿着鞋子批了斗篷向外去。

    如斯也觉得有些饿,也不拦着他,瞧见傅韶璋踢踢踏踏地出去了,门吱嘎一声响了,接着就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谁?绿舒吗?”

    “是奴婢。”绿舒轻声答应着,走到床边低声道:“娘娘,二殿下要娘娘明日过午时,去藕榭见他。”

    “……你见到二殿下了?”隔着帐子,如斯警惕地说。

    绿舒沉默了一会子,回道:“奴婢是下人,这行宫虽大,却总有被二殿下逮住的时候。还请娘娘想好了,如何去跟二殿下说话。”

    如斯只觉一阵头疼,这会子再叫她去跟傅韶琰虚与委蛇,她是不肯;况且虚与委蛇下,留下的把柄更多,眨了眨眼睛,隔着帐子对绿舒道:“我不去见,他若问,你只管把眼前见到的,说给他听就是了。”兴许傅韶琰慢慢地就会意识到“沈如斯”没了呢。

    “眼前见到的……”绿舒一时拿不准了,良久,低声道:“娘娘,二殿下给四殿下准备了一个女人,二殿下的意思,是时机合适,娘娘便抬举了那女人,叫那女人替娘娘伺候四殿下。”

    “知道了。”

    绿舒一惊,“娘娘当真要依着二殿下的意思,抬举了那女人?”

    “若时机合适,最合适的时机,莫过于四殿下跟人家情投意合的时候。若果然有那时机,我倒不好多此一举地拦着他。”

    绿舒叹道:“娘娘怕这辈子也不能摆脱掉那位了。”正说着话,听见门吱嘎一声,又一道人影子闪进来,便撩起帐子,捧了鎏金烛台过来。

    这会子进来的是九儿,九儿云鬓松松垮垮地散着,俨然是才被人叫醒,两只手抄着散开的衣襟,便鬼祟地来说:“娘娘,这三更半夜的,殿下悄悄地出了院子,在一带女墙下,瞅见值夜的宫女拿着暖酒炉子烤肉吃,就跟值夜的宫女聚在一处烤肉去了。”

    “他常这样吗?”如斯问,须臾,想到傅韶璋那性子,就觉他应当原本就是那么个性子。

    九儿微笑道:“就算是从前是,如今也该改了。”

    如斯瞧九儿是要她去劝说傅韶璋,心知这可不是个好差事,万一惹恼了傅韶璋,九儿可不会陪着她受罪。

    “……不然,娘娘告诉皇后娘娘一声,叫皇后娘娘劝劝殿下?”九儿忙又改口。

    如斯心想就算皇后今儿个对她颇有好感,她也不能才进门就告人家儿子的状去,笑道:“我一个人,劝也没用,不如你们两个都在这等着,等他回来了,咱们一并劝说他?”

    九儿嘴角一牵。

    绿舒忙笑道:“娘娘,殿下爱顽了一点,犯不着这样兴师动众、大张旗鼓。等过两日,玩笑着把这事说给殿下听,殿下知道不妥,就与改了。”知道九儿野心大着呢,忙捧着烛台拉着九儿向外去。

    如斯只觉九儿好笑,要么正经地上进,要么奉承皇后去,没事算计她做什么?没当一回事地依旧睡下,待觉手腕上微微牵动,睁眼一瞧,蜡烛已经燃烧得只剩下短短的一截,傅韶璋趴在床上正拿一根编织成一串米大丁香结的大红丝绦往她手腕上系。

    “哪来的?”

    “在女墙下遇见一个宫女,看她手巧得很,跟她学的。”傅韶璋打了个哈欠,趴在枕头上,举着手叫如斯看他手腕上的,“你瞧,我也给自己打了一个。”

    如斯瞅着傅韶璋的手腕,微笑道:“真是闲得发慌!”才要说这个她也好,何至于去跟旁人学,一时困顿,又没兴致说,只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我在这,谁给你系在手腕上的?”

    傅韶璋也累得够呛,趴在枕头上道:“就是那个宫女给系的,瞧她手灵巧得很,不但烤肉好、打络子也好。只可惜被人排挤得白日里不能露面,只能在三更半夜的时候守更。”

    如斯伸手撩了一下傅韶璋的耳边头发,待要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裹着被子转身睡了。

    次日日上三竿时,绿舒才白着脸过来,一边撩帐子,一边道:“九儿打发我去办差,竟到了这时候还不叫殿下、娘娘起身。”忧心忡忡地望着如斯,“娘娘快些去太后娘娘那请安吧。”

    如斯瞧傅韶璋还趴着,便越过傅韶璋下了床,穿衣洗漱后,瞧见一盘烤鹿肉送了过来,笑道:“人要走了,这行宫的鹿都要宰杀干净吗?一大早就吃鹿肉。”

    “不早了,这鹿肉是主上小厨房送来的,据说是半夜时殿下给娘娘要的。”绿舒向床上一瞥,觑见傅韶璋还睡着,便把声音放低了。

    如斯嫌油腻,只吃了粥菜,就随着绿舒向太后那请安去,在太后门前,瞧见萎靡、消瘦了许多的沈贵妃穿着一身秋香色衣裳走来,便给沈贵妃请了安。

    沈贵妃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先一步走进去,到了太后跟前福身请安后,就在太后那榻边站着。

    太后不管沈贵妃,先淡淡地瞥了如斯一眼,问早已过来的皇后,“什么时辰了?”

    “还差三刻便午时了。”皇后道。

    太后捧着茶盏,噙着冷笑道:“午时还不到,就来请安,当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皇后道:“大概是昨儿个被主上训斥了,一夜惶恐不安,是以今晨起迟了。”说着,便对如斯嗔道:“既然已经请过安了,还不退下?莫以为打着给太后请安的幌子,便可不理会皇上下的禁足令。”

    太后抿着茶,只觉如斯是个宫里可有可无的人物,大可以眼不见为净地叫她走来,于是瞥了一眼沈贵妃,“你也退下吧。”

    “是。”沈贵妃无精打采地应答着,跟如斯一前一后地走出来,到了外面空旷的地上,好似如斯抢走了属于她的美貌般,愤慨地盯着如斯的脸颊,好半日,苦笑一声,“迟早,你也会落到我这个下场。”

    “娘娘的下场,也没什么不好的。”如斯微笑着,虽说太后什么没说、皇后又向着她,但平白无故地得了人家的白眼,心里也有些不自在,待要走,瞧沈贵妃拦着她的路,便好奇地看她。

    沈贵妃犹豫再三,才忍辱负重地说:“罢了,咱们总是亲戚,我还是盼着你好的。你来,我教你些宫里的规矩。”

    “多谢娘娘美意,改日吧。”如斯婉拒道。

    沈贵妃背脊僵硬地道:“好心当成驴肝肺!”待身边婢女过来在她耳边一通耳语后,便顾不得如斯,匆匆地扶着婢女去了。

    绿舒悄声道:“沈贵妃这是去见主上呢,她也算是回过神了,知道一哭二闹没用了,该小心奉承着了。”

    如斯瞧沈贵妃身上的倨傲已经荡然无存,一时心有戚戚然,随着绿舒回了住处,瞧傅韶璋不在床上,因有“禁足令”不好自己出门,便抱着琵琶坐在窗下自娱自乐。

    只见隔着窗子,九儿叽叽咕咕说:“殿下被一个下等的丫头教唆着,去花园里砍竹子做藤球去了。瞧不出,那么个粗手粗脚的丫头倒是会奉承人。”

    绿舒听了蹙了一下眉,低声说:“娘娘,我去瞧瞧。”说罢,便转身向外去了。

    如斯拨弄着弦,曲调纹丝不乱,听九儿还在外头聒噪,便干脆弹了一曲《将军令》。

    九儿乍然听见这激昂的一曲,先噤了声,随后进了屋子走到如斯身边,低声说:“娘娘不如出去随着殿下一起玩笑?殿下是爱玩的人,娘娘不在,万一被人钻了空子。”

    “我不能去玩。”如斯道。

    九儿眼皮子一跳,她昨儿个在皇后那约莫猜着个影子,莫非确有其事?忙殷勤地接了如斯手上的琵琶,“那娘娘就眼睁睁地瞧着殿下被个野丫头勾引坏了。”

    “你去替我看着殿下吧。”如斯轻轻地拍了拍九儿的手,望见腕子上的红绳微微怔了一下。

    九儿狐疑地看着如斯,待如斯点头后,压抑着心里的欢喜答应了,瞅着如斯,心想这位娘娘有了,可就是她一辈子的把柄,看她以后怎么有胆在她跟前嚣张。

    九儿踌躇满志地走了,良久,绿舒脸色晦暗地过来说:“娘娘,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怎么个人,那给殿下烤肉、扎风筝的女人,竟然还会造香!这会子,四殿下就跟着人家去做什么香胰子去了——九儿也凑了上去。”

    “由着他们去就是了。”如斯不以为然地说,终于明白依着皇后吩咐假装有孕的坏处,瞧绿舒收拾东西,抖落出一帕子的死萤火虫,琢磨着自己去扑蝶呢,还是去绣花呢?这两样都够无聊的,可不做两样,又更无聊,闲着没事去瞧延家、黎家给她置办的嫁妆,翻看再三,也没有十分有趣的东西。

    恰在无聊至极时,绿舒轻声说:“要不,把四殿下叫回来?”

    “不必。”如斯摆了摆手,瞅着一箱子大小凤钗,用力地关上盖子,掐着腰对着镜子照了一照,忽然问:“吴六全呢?”

    绿舒忙道:“吴六全、尹万全都忙着去收拾放在沈家的东西去了。”

    如斯抓了抓脖子,“那如今,谁闲着?”

    绿舒笑道:“哪有人闲着,沈贵妃在太后那碰了一鼻子灰,正小意奉承主上呢;太后留着皇后说话,像是天黑了也不放皇后走的架势;尹万全、吴六全都在沈家,谁也没闲着。”

    谁也没闲着……如斯仔细地品咂这句话,越品咂越不是味,到了傍晚黄昏时分,瞧见傅韶璋满脸笑容地走来,便起身迎了他两步。

    “原来胰子是这样造出来的,你瞧我拿着弄点心的牡丹模子弄出来的。虽不好,但已经有点意思了。”傅韶璋走过来,就献宝一样地把那牡丹形的胰子拿给如斯看。

    如斯瞧了一下,见虽粗糙了点,但也能用了,便笑道:“多谢你的美意,绿舒收了吧。”

    “这个先拿去赏人,等我弄出最最好的,再送给你。”傅韶璋一转身,把胰子丢给了九儿。

    九儿瞅着如斯扭捏了一下。

    如斯笑了一下,便接了傅韶璋脱下来的外头衣裳递给绿舒,催着傅韶璋去洗漱,听着屏风里哗啦的水声出神,等了许久,望见傅韶璋神清气爽地走出来,便又看着他的脸颊出神。

    “你哪里不舒坦吗?”傅韶璋走来,伸手就把带着热气的手贴在如斯额头上。

    “无聊。”如斯郑重其事地道,她本就不是擅长自娱自乐的人,如今禁足在房里出不得门,又打不得牌、听不得戏,甚至傅韶璋也不在,只一天就闷得发慌。

    傅韶璋噗嗤一声笑了,拉着如斯的手牵着她走到东间,“你若无聊,就把父皇留给我的这些课业都做了。”

    如斯瞧傅韶璋是玩笑的口吻,心里不由地恼了一下,正气恼着,小李子站在窗子边道:“殿下,因为教殿下做香胰子,采茹叫其他宫女挤兑着,在石子地上跪着呢。”

    傅韶璋冷笑道:“岂有此理,当真纵着她们了!”冷笑了一声,便大步流星地向外去。

    如斯接了傅韶璋手上的课业瞧了瞧,见是八股文章,也没什么兴趣,但琢磨着最是晦涩难懂的东西,最能叫人全神贯注,如此才不会生出其他的念头,于是便当真叫绿舒研墨,坐在东间窗下研究着破题。

    九儿在外头等了许久,不见屋子里如斯的动静,走进来,瞧见她已经写了大半张纸,忙低声道:“娘娘,殿下已经叫那采茹跟着吴师山制香了。”

    “这不好吗?”如斯蹙着眉,全神贯注地看着面前的纸。

    九儿约莫认识一两个字,正待要说话,瞧傅韶璋回来了,忙迎上去,笑道:“殿下很不该插手这事,凡事都有个规矩。今次包庇了采茹,下次其他人都要有样学样奉承殿下呢。殿下倒是无所谓,可是苦了旁人跟着操心了。”

    傅韶璋听这话音不太对,正要说话,东间里如斯就道:“这话可跟我没关系,我可没心思瞎操心。”

    九儿讪了一下,原本要给傅韶璋递眼色叫他小心如斯吃醋,如今那眼色也递不出去,暗暗警告自己日后言语小心一些,便向外去了。

    傅韶璋了然地笑道:“九儿是母后那出来的,又仗着年纪比你大,不免有些狂妄了。”走来按着桌子,望见她是认真在做八股文章,就蹙眉道:“看来你是真的闲得发慌了,没事竟然认真做这个。”

    如斯一手夹着笔,一手托着脸颊,微笑道:“没事自娱自乐罢了。”

    “自娱自乐?”傅韶璋沉吟了一下,微笑道:“总有一天,你会无聊到捧着《太上感应篇》来看,对不对?”

    “母后已经在看了吗?”如斯问。

    “我撞见四五次了。”傅韶璋见如斯低头还要写字,伸手抓住她的笔,趴在桌子上问:“是因我今儿个不在,所以无聊了吗?”

    “是也不是。”如斯松开笔,又拿了一支羊毫握在手里,“你今儿个在,明儿个或许就不在了,我总要给自己找个事干。”

    “譬如,做八股文章?”傅韶璋嗤笑一声。

    “这只是一样事而已。”如斯提笔写了两个字,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站起身来走到窗子边扬声问:“尹公公回来了吗?”

    声音落下,没一会子,尹万全就在窗子外答应着,“娘娘,已经回来了。放心,明日沈家的车远远地跟在后面走。”

    “劳烦尹公公去帮我找一些类似《九章算术》这样的书来。”

    “是。”尹万全答应着就去了。

    傅韶璋目瞪口呆,“你还要《九章算术》?越发地无聊了,看来我得给你找一桩正经事做。”嗤笑一声,便不当一回事地拉着如斯去床上。

    更声阵阵,红罗帐里,如斯瞅着一直追问她到三更的傅韶璋沉沉睡去,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数着更声,越发地睡不着。

    次日一早,因要启程,如斯、傅韶璋早早地就起来了,去太后那请了安,便一个随着天元帝龙撵一个跟着太后凤辇走。

    如斯双眼酸涩,一时也没留意外面的群臣欢送、百姓山呼万岁的场面,只觉这仓促间给她打造的车平稳舒坦得很,瞧见摆着的楠木矮桌上放着一叠书,翻看之后果然有《九章算术》,便支着头看起书来,接连看了七八日,就把这书放下了;待在驿站中叫张太医把了一回脉,瞧张太医从容不迫,便好奇起皇后怎么把张太医拿下的。

    如此过了小半月,如斯将尹万全送来的书本看完了,坐在车中,便对围棋有了兴致,正拿着棋谱研究棋路,随后捏起一枚点心,咬了一口,才觉齿颊留香,略顿了顿,才尝出里面浓郁的山楂酸甜,将留下一个齿音的点心放回盘子里,便依旧打棋谱。

    那一盘点心拿了出去,车轿在女眷之首的太后斜窝在软枕上,瞅着那一点齿印里绯红的山楂瓤冷笑连连,“这么说,咱们这年纪轻轻的小媳妇,当真有了?”

    “是,谁能想到这么小年纪的女孩子,竟然做出这种丑事来。”简嬷嬷跪坐在太后宽敞的轿子里,眉头微微地皱着,悄声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太后,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洞房之夜,四殿下才没跟她行房?”

    “贱人!若叫她把孩子生下来,皇家的脸面向哪里去摆?难怪皇后偏袒着,不叫她来给哀家请安;皇上又要她住进永华殿呢;她又成日里嗜睡呢。”太后微微皱眉。

    简嬷嬷道:“娘娘,既然皇后偏袒着,那孩子一准是四殿下的……”

    “不!”也有可能是傅韶琰的,太后头疼了起来,皇家子嗣要紧,但皇室血脉,更容不得混淆——虽说不管傅韶璋还是傅韶琰,都是皇室血脉,但这不清不楚的,生下来不知道要惹出多少是非!“……三日后停在驿站时,叫了她来,哀家给她灌药。”

    简嬷嬷忙道:“娘娘不可,主上既然要她住到永华殿,就应当是要留下这孩子了。”

    “哼!”太后冷冷一笑,“皇帝那优柔寡断的性子,若由着他来,怕傅家的江山都要断送了!”到底不敢明着跟天元帝作对,就对简嬷嬷道:“悄悄地,弄了药给她吃。韶璋正年轻,不差这一个不清不楚的!”

    “是。”简嬷嬷答应着,忽然有了一计,对太后低声道:“娘娘,不如借刀杀人!将此事,暗暗支会二殿下一声?”

    太后皱眉,“韶琰知道了……万一把这丑事闹出来,那可不好收拾了。你依着我的吩咐,弄了药给她吃,保管她发现了,也没脸声张开。”

    “是。”简嬷嬷不敢自作主张,听太后一声吩咐,便趁车队在驿站歇息时,暗暗地拿出准备多时的落胎药,借着亲自替太后查看饭菜,向厨房那走了一遭,借着太后威名狐假虎威地指派御厨做动做西,趁着御厨不防备,便将那药丢进了如斯的汤碗里。

    那药被热汤融化,竟是一点渣滓也没有。

    可惜,汤送到了如斯那,又一口没动地端了回来。

    简嬷嬷瞧见了,等了两天,打听到如斯如今只吃些果子、清粥,便来回给太后道:“娘娘,瞧着四皇子妃小心谨慎着呢,大概是那山楂点心打草惊蛇了。如今清粥里有一点异味,都退回去不肯吃呢。”

    太后眼皮子乱跳,冷笑道:“她无权无势的,想在宫里站稳,当然是巴不得早早地诞下皇孙了——皇后不明就里,不知道她跟韶琰的过往,定也小家子气的等着抱孙子,靠着孙子夺宠呢。”

    “……事到如今,要不要跟二殿下支会一声?”简嬷嬷试探地问。

    太后沉吟着,轻轻地点了点头,只觉傅韶琰并非毛头小子,若知晓此事,大抵会暗暗地给沈如斯下手,而不会鱼死网破地闹出来,“悄悄地,把四皇子妃重重孕相说给二殿下知道,千万别叫旁人知道。”

    “是。”简嬷嬷答应着,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琢磨着自己个总不能大大方方地去跟傅韶琰说,须得想个法子,迂回地叫傅韶琰知道。虽这般想着,但到底也没有什么上等的计谋,只待车队停下歇息时,叫了两个小太监隔着树丛叽叽咕咕地说些风言风语。

    却说傅韶琰虽不满天元帝“棒打鸳鸯”,但见天元帝比之先前更乐意指点他,便也谦逊听他教导;原本以为傅韶璋、如斯这一路会在他眼皮子底下亲亲我我,谁知如斯一直留在马车里,傅韶璋只除了停歇在驿站时,并不曾跟她多亲近,心里便痛快了一些。眼瞅着要进了京城,正琢磨着如何支开旁人,跟她说几句话,不觉走到满地柏树的林子边,便听两个小太监窃窃私语,原本不肯听这些无聊的闲话,谁知竟听见四皇子妃等字眼;站住了仔细去听,便听小太监们嘀咕说四皇子妃最起码有了两个多月身孕。

    傅韶琰听得如遭雷击,待要不信,偏那两个小太监又言之凿凿;待信了,又觉自己未免太轻信于人了,毕竟夏采女说过洞房花烛夜……忽然一凛,疑心就因为有了,才会有虚度洞房花烛夜的事。待那两个小太监走来了,便走出树林,将那两个太监容貌暗暗记下,待离了这树林,不叫人去查如斯是否当真有孕,先叫人查起那两个小太监,不过一日,就查到那两个小太监是太后的人。

    “倘若是太后的人,太后的意思,是要我对付她吗?”傅韶琰坐在马车里,眼神冷淡地瞅着天元帝送到他这的奏章,仔细回想一番,委实有传言说太后虽疼爱傅韶璋但不喜这小门小户出来的孙媳妇,疑心太后要借刀杀人。

    “殿下,属下查到主上将张太医给了皇后娘娘,且把永华殿给了四殿下。”隔着窗子,傅韶琰的属下低声道。

    傅韶琰手指敲打着奏章,一时不明白天元帝的心思了,转而,心想,莫非,她当真有了,所以才不得不跟在傅韶璋身边,做出旁人口中十分亲密的事。心里怒了起来,但这怒气,有五分是对傅韶璋,有五分是对自己,掐算着日子,只觉若她当真有了,一定是成亲前有的!闭了闭眼,吩咐外头道:“好生护着四皇子妃,别叫旁人伤到她,尤其是,不可叫太后伤到她,我要等她把孩子生下来……此外,怕京城里的大殿下还不知道为什么皇后许四殿下仓促成亲呢,把四皇子妃有孕的事,传到大殿下那去。”

    “是。”

    京城中,层层宫殿、红墙绿瓦下,大皇子傅韶瑅带着大皇子妃皱着眉望着永华殿门上的斗方出神,这门后是前厅后堂一应俱全的整齐殿宇,远不是他们如今住着的皇子所比得上的。

    “殿下?”大皇子妃因迟迟没有消息,惭愧地仰头望着傅韶瑅。

    傅韶瑅蹙眉道:“你瞧他们那日子对劲吗?难怪泰安送信来说皇后不拦着老四去沈家,原来打的是抢先生下皇长孙的主意。”

    鹅蛋脸门、温柔大方的大皇子妃懊恼道:“殿下,都是臣妾无能,不能早早地殿下皇孙。”

    “将四皇子妃双身子进门的事广而告之!看京城人知道母后这下作手段,哪个肯买她的账!”傅韶瑅气恼地一甩衣袖。

    大皇子妃忙道:“殿下不可,豫亲王进京后,已经有人送信说,父皇将永华殿赏赐给他们,言下之意,就是这孩子,父皇要了。殿下张扬开此事,万一惹恼了父皇呢?”

    “难道要眼睁睁瞧着他们把皇长孙生下来?”傅韶瑅皱着眉,不说劳苦功高,他这大皇子的功劳,总压得过其他三位弟弟,傅韶珺过继,是在情理之中,谁叫傅韶珺素来就跟豫亲王要好;但傅韶璋凭什么得了内务府?

    大皇子妃道:“兴许是位小郡主呢?况且,也才三月,殿下此时追赶上去也不迟。”

    傅韶瑅薄唇紧抿,眼角扫过大皇子妃的小腹,似乎对她已经不抱希望了。

    大皇子妃知道傅韶瑅的意思,微笑道:“昔日,全因殿下抬爱臣妾,想要臣妾生出长子,才远着一众姬妾。如今,臣妾恳请殿下以大事为重,多亲近其他姊妹。”

    “……若其他人有身孕,便养在你膝下。”傅韶瑅道。

    大皇子妃忙道:“殿下不可!倘若皇长孙出在身份卑微之人腹中,平安生下来,也没什么大用。据我说,殿下不如抬举了家里有些体面的姬妾。尤其是,太后母族的女儿。”

    傅韶瑅凝视着温柔贤良的大皇子妃,若不是此时还有闲人过往,少不得要握着她的手感慨一番,“如此,你便安排下去了吧。就不信,我白长了几岁,还比不得一个毛还没长全的小子!”料想他允文允武,差就差在子嗣上头了,只要在子嗣上“迎头赶上”,就不信他能叫傅韶琰、傅韶璋比下去。

    大皇子两口子决心已定,便齐心合力地在皇城里奋力地生儿育女。

    离着京城还有两日路程的驿站中,天元帝收到消息,得知素来沉稳的老大夜夜耽搁在床笫之上,立时怒不可遏,冷笑道:“朕留他在京城处置政务,他倒好,全都操劳到床上去了。听说,他那一味假贤良的内人,还巴巴地替他挑选了不少身量丰腴的女人送到他床上!”生着气,一时只觉得傅韶瑅也不顺眼得很。

    皇后静静地坐在一边瞧着天元帝发怒,单等着天元帝发话给傅韶瑅封王,把他撵出皇宫,许久瞧着天元帝生着气,也没说出那样的话来,便干脆不等了,叫了吴六全来,吩咐他:“好生跟着皇子妃,千万别叫人钻了空子。”

    “是。”吴六全忙答应着,真真假假地道:“前头几个月最是要紧,娘娘是不是要安排人,替皇子妃服侍殿下。”

    “九儿不是在那边吗?据说又来了个会做精巧小玩意的采茹,由着他去吧。”皇后吩咐道。

    “是。”吴六全答应着,瞧着今晚上月朗星稀,天元帝应当没有雅兴去旁处,多半要留在这陪着皇后说话了,于是识趣地退了出去。

    天元帝嘴角噙着冷笑,嘲讽道:“瞧吧,当初要死要活的娶,如今才一月有余,就又有了陪着他玩笑的新人。听说,新儿媳妇已经无聊到研究起《九章算术》来了?”

    皇后颔首笑道:“韶琰、韶珺两个哥哥尚未成亲,他们做弟弟、弟妹的,顾忌着哥哥,也该疏远一些。况且,糊涂人只瞧见韶璋跟个新的女孩子玩笑,精明的人,才能瞧见他玩笑间做出来的东西,是供奉给哪位大佛的。”

    “你们婆媳两个倒是心宽,就怕玩笑间,心思就已经改了。”天元帝背靠着椅子,袖着手回忆往昔,感叹道:“昔日朕为梓童去民间买珠花,不也因为珠花,瞧上了闵才人吗?”

    皇后心里也没什么醋意,反倒觉得好笑,“那闵才人生得五大三粗,也难为主上能下得了嘴。”

    “……当时瞧着她朴素无华的,倒是与众不同。”天元帝唏嘘了一声,如今多半是没那样的雅兴去邂逅民间淑女了,捋着胡子,琢磨着回去了怎么教训傅韶瑅,忽然见尹万全走了进来,便蹙眉道:“又有什么事?”

    尹万全垂着手,走到天元帝耳边低声道:“主上,太后又给四皇子妃下了一剂药,亏得四殿下嘴馋,替四皇子妃吃了。”

    砰地一声,天元帝重重地一拍桌面,瞪圆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什么事?”皇后关切地问。

    天元帝阴沉着脸道:“母后又给你儿媳妇下药了!”

    皇后喃喃道:“早就猜到,母后是老人精,哪有她不知道的事。”心叹她料得不错,太后听说了一准会为了“大局”对如斯下手,只是那药,傅韶璋吃了不知道有什么后患没有。

    天元帝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皇后问:“韶璋还没过问内务府的事。”

    “过问了,他一直忙着内务府的事呢。”

    “朕说的,是除去他闹着‘养家糊口’办的那些事。”天元帝心想傅韶璋也算是第一个出身皇家,却成天惦记着养家糊口的人了,竟然当真做了甩手掌柜,把什么事都交给太后了。

    皇后不言语,但等着天元帝气恼太后一把年纪还不安分地养老。

    果然,天元帝冷笑道:“这么说,母后的意思,是要把内务府攥在她手心里了?”接连冷笑了两声,依稀想起大皇子妃给傅韶瑅挑选的丰腴女子出自太后母族,沉吟着,就道:“该把老大挪出皇宫了。”瞥了皇后一眼,见皇后谨慎地不言语,就笑道:“梓童以为,逊字好,还是恭字好?”

    “个个都好。”皇后颔首笑着,琢磨着进了宫,怎么把如斯那谎话继续往下扯,是该趁着天元帝出宫,叫那“孩子”折在太后手里,还是折在傅韶琰手里?

    “那就封老大一个恭王吧。”天元帝瞅着头皇后,等着皇后露出喜色。

    皇后握着帕子,面上不动。天元帝不过嘴上一说,怕至少还要留了傅韶瑅在宫里一年有余,她犯不着为那一年之后的事欣喜若狂,毕竟,要是没有人对付如斯,七个月后,叫她从哪里给天元帝弄个孙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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