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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配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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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好一个小伙子!班超也是唏嘘不已,其实李兖也已经步入中年了,只是长相年轻而已。他突然想起事有疏忽,应该及时亡羊补牢。在他的家乡,男子娶媳妇前,都会有堂嫂或者表嫂对其进行行房示范,顺便规劝新婚之夜切勿纵欲。汉军这些新郎官,年龄虽然不小了,但长期被禁锢,有的可能还没接触过女人,属于生瓜蛋子,极容易贪色不要命。

    班超下了一道连他自己也觉得奇葩的命令: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干,都给咱悠着点,一日只许一次!这道命令,当夜就传达到每一位当事人,后来被浓缩成“日一次”,竟成了笑话。

    李兖被安葬在霍延的墓旁边,当日恰是小年。关中到河西一带,小年要做三件事,扫舍、谢灶、祭亡灵。快过年了,将屋里屋外打扫干净,接福接财;然后给灶王爷敬上一碗臊子面,感谢他老人家一年来所赐之温饱;接下来是接逝去的亲人回家过年。这几年,班超每年都安排祭参负责祭奠亡友,今天正好有霍续在,就把其父的功德详细说给他,让年轻人为有这样的父辈而骄傲。离开这块墓地后,他又带上霍续、韩发,来到大麻扎。

    韩发在李兖出事后,调给长史当侍卫,已经上任好几天了。他牵着马,紧紧跟在班超身后。月光下的雪地很耀眼,坟堆却隐隐约约,不好识辨,幸好有那有那株寒风中瑟瑟的老榆树,倒也很快找到了。班超要给米夏的父母上一炷香,不管生前是罪恶还是善良,他们总是自己曾经的亲人,而且岳母实际上是个殉葬者,死于他那道“务必全歼,一个不留”的命令。战争总会伤及无辜,战争就是战争。守墓老人很感谢长史大人对他的关照,说米夏兄妹领着一大家人刚走。班超“嗯”了一声,心想她是她,我是我,亡人不嫌祭祀多。

    临离开时,看墓老人突然拦在面前,问长史真打算让汉军在西域扎根,不怕匈奴再“拉锯”,对朝廷也抱有十分的信心?他的心“咯噔”一下,立即停下脚步。上次就觉得这个老头有故事,听这问话,根本就不是普通人的口吻。他立即重新审视这位老者,发现他佝偻着腰,蜷缩在厚厚的棉袍里,皮帽子的两个耳朵,被风吹着一扇一扇,由于咳嗽得厉害,挂在胡子上的冰碴子,在月光下透出几缕晶莹。

    一种强烈的好奇心,促使班超想要与老人交谈,了解其身世,探索其精神世界。他不由自主地跟着蹒跚的老人,来到距离不远的一群坟堆前,听老人一座一座介绍,这是张三,哪里人,那是李四,老家何处,几十个汉军的名字一气说完,足见其熟悉的程度,不是靠记忆能达到的。

    在蜗居的****旁,老人指着一座子母坟,说那里边躺着他的妻子,还有未出生的孩子。班超转圈向这些长眠的先辈鞠躬,然后随老人下到他为自己准备的归宿里。进入冬天后老人将床板落下去了,地下三尺是神灵的世界,那里避风,一个人平躺的位置两个人对面而坐,有点挤吧,但不影响促膝长谈。韩发看他下到墓穴里,不由得“呀——”了一声。

    六十年前,匈奴杀来时,莎车建功怀德王康保护了一批汉军官吏和家属,准备分批安排,送到阳关。老人就是其中一员,当时只有二十四五岁,在屯田校尉帐下做集曹(统计)。他的妻子是一名疏勒富家女子,怀有六个月身孕,在局势大乱的时候躲在娘家。眼看要撤了,好多人劝他不要管妻子了,因为自身已经难保。他不干,想着男子汉大丈夫,要有担当,不能造娃不管娃,甩下临产的妻子,让当地人笑话,影响汉军的形象。可是当他夜行晓宿东躲西藏来到疏勒的时候,妻子已经被匈奴骑兵杀了,同时被杀的还有汉军未及撤退的几百名官兵及家属。

    由于匈奴军队的封锁,回莎车的路断了,东归阳关更无可能,他成了留在西域的“最后一名汉军”。岳父家的人把他打扮成当地人,让他装哑巴,以避杀身之祸。他安葬了妻子,并在墓旁单独堆了一个小坟,以寄托对孩子的思念。他与当地人一起埋葬了遇难的屯兵,拣认识的葬在一起,从此做了一名“哑巴”看墓人,与死去的战友守在一起,靠大舅哥的暗中接济和丧属的施舍维系生命。他开始住在路边一间低矮的房子,后来有流浪汉经常光顾,他就把那处遮风挡寒的处所,让给那些可怜的乞丐,在妻子的坟墓旁,给自己修建了最后的归宿。

    “最后一名汉军”的疏勒话,几乎就是晚上跟乞丐秘密学的,有时候也一个人对白,所以听起来有些夜的沉重,不像官话那么轻松。在班超光复疏勒那年,他终于敢开口说了,却被当作怪异古灵之事,引起了纷纷的议论。知道他底细的人都死了,活着的人也不想知道他是谁。在这个世界上,你所熟悉的人不在了,你的存在就是多余,无关的人忙于自己的生计,没有闲心琢磨你肚子里是稻糠麦皮,还是精玉膏腴。

    然而,在隐居的几十年里,老人并没有闭上思考的眼睛,他对秦汉以来关内与西域的关系,做了深刻的思考,写在一百多个大小不一的木片上,本来想在春暖花开之后,专门送到长史府,刚好班超来了,他就从床板底下翻出来,请求班超带走,也算了了自己的一大心愿,要是有只言片语为朝廷所采用,他就可以含笑与妻儿团聚了。

    老人越是把自己的经历说得轻描淡写,似乎毫无感情色彩,班超听后,心情越发沉重。这位老人与甜水泉的韩老丈,应该属于同一代屯军,也遭遇了同样的不幸,但他不如韩老丈幸运。他虽然蜷缩在荒僻的墓地,却时刻关注着外面的世界,关注着班超来到疏勒的一举一动,从放兜题,杀榆勒,到出兵姑墨,转战莎车,却大月氏大军,再到给老兵配妇。他一直在寻思,班超要将西域带到何处去。他的凄惨经历,浓缩了一个国家的兴衰发展,诠释了国策的得当与否,值得人深思的东西太多。

    墓穴里虽然避风,没有外面那么寒冷,但硬似铁一般的布衾,没有一点弹性,根本提供不了多少温暖。韩发和霍续在外头煮茶,已经递进来好几碗,老人不停地喝,身子还在微微颤抖,显然没有几年前的硬朗了。问他尊姓大名,何方人氏。老者哈哈笑了,说他一个将死之人,是谁还重要吗?班超突然起身,产生了要把老人带回长史府,让他过上一段舒服日子的冲动。不管老人多么执拗,多么热恋他的“老屋”,还是在霍续与韩发的“强制”之下,极不情愿地坐到了马背上。

    一进盘橐城,班超就把老人交给祭参,让他安排一处暖和的房子,烧些热水,请老人痛痛快快洗个澡,安安稳稳睡一夜。而他自己,却在油灯下,认真研读老人家那一百多个木片。读着读着,他的眼睛湿润了,为了被前政府抛弃的老兵,一粒沙子一样的命运,一颗忧国忧民的心。翌日,他让医官为老人检查身体,听说老人来日无多,就安排祭参陪着往各处军营参观,还去芦草湖看屯军割苇缮房。老人说那里正是他们六十多年前屯田的基地,如今大变样儿了。

    除夕之夜,吃过饺子,班超专门请老人到家里喝茶,说他反复阅读了老人的札记,颇有心得,那些写在大小不一的木片上的观点,都是真知灼见,他想等西域全部光复了,再结合自己的研究,向皇帝呈文。老人的观点总结起来,就是三点。其一,西域是中国的西域,朝廷对西域的经营方略要保持稳定,不能忽冷忽热;其二,地广人稀,经济发展受制于人,需要大量移民;其三;各个族群相处的原则是融合,长期的生分必然导致族群矛盾。

    呷了一口热茶,老人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儿,炉火映照的脸庞,皱得像风后的沙丘,横向排列,一绺一绺,一只手反复地捋着胡须,仿佛一切的智慧,都藏在那些白色的软毛里。因为吃了几天草药,他的咳嗽也没那么厉害了,咽下那口茶,然后低沉而又一板一眼地说,只要朝廷稳定,没有奸臣使坏,屯军的根能扎下去,不再遭遇他所遇到的危险,他这一生的悲惨,就不遗憾了。

    班超理解地点点头,与老人家茶话到深夜。送走老人,他只睡了不大一会儿,好像刚进入梦乡,就被韩发叫醒,说徐干、白狐和祭参来给他拜年。他赶紧洗一把脸,出来答礼,说这规程咱也改一改,成天价在一起,还拜啥年!徐干说尊长爱幼这是老规矩,还往哪儿改?正说着,不住长史府的和恭田虑董健甘英几个也来了,行了礼就要“压岁钱”。

    班超笑笑呵呵,说祭参要压岁钱也就罢了,你们一个个跟我称兄道弟的,一个辈分,难道想讹本长史不成!早有老妈子下好了细长细长的拉条子,按班超的口味加上汤汁浇头,也叫臊子面,招呼大家去吃。一人一碗下肚,班超叫大家留着肚子,到王府蹭饭去。年年都是成大先来拜年,初五长史府回拜,今年他想先给人家疏勒王拜年去!

    成大原准备吃罢朝食上长史府,没想到班超先来了,说长史大人长我十多岁,哪能劳驾您先拜呢!班超笑说你是王,我是将,理应我拜你!你要不好意思,赶紧拿好吃的,这一帮饿鬼,都是冲你家有好吃的来的!宾主尽欢,说了一阵笑话,厄普图领着一群官员来了,坎垦也在列,就在王府摆起家宴,军政大员济济一堂,一直热闹到傍晚。

    席间除了说笑,其实也沟通许多工作问题,比如汉军与王府的物资往来,能不能改用记账方式,每半年结算一次,不用每次都带很多现钱,等等。回到盘橐城,得知“最后一个汉军”走了,留下一句话:人生最后这些日子很精彩,但不能死在长史府。班超摇头感叹,不知老人家的寿数还有几天,却发现新婚即守寡的女戏子,已经跪在家门口,也不知多长时间了。

    这是干啥嘛,地上又冰又凉的!班超有些怜悯,这个苦命的女孩子,手脸都冻得通红,大过年的找他,肯定是有事情。他让佣人扶起来,领进房子,冲了一杯奶茶,给他暖手。那女子稍微安静,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央求长史大人做主,给她一段清净。问了才知,是安葬了李兖之后,成天都有人来找他,开始是找挲莱搭桥说话,后来干脆自己敲门,大过年的竟然有两个老兵为争她大打出手,刀剑都使上了。

    女子不堪其扰,说了自己是命带扫帚,谁娶妨谁。那些人不管这些,竟愿意做李兖第二,她却再也遭不起这样的祸殃了。她知道自己是来给汉军做女人来的,此生逃不了这样的命,但她已经有过一个丈夫,这个丈夫尸骨未寒,戏文讲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最少应该守身百天,不想这么快再蘸。

    作为“配妇固边”的始作俑者,班超觉得这女子与那些风尘女子迥然不同,是个有情有义的,说话也通情达理,其要求没有过分之处,就痛快地答应马上下令,禁止任何人骚扰她。女子虽喜而不溢于表,两只大眼里闪着泪光,煞白的脸上飞过一丝红晕,说她自幼离家,不记得父亲什么模样,长史大人如此体恤,恩德堪比爹爹,只是她身份卑微,不敢高攀。说着,双手伏地,诚心地叩头致谢,一举一动别有韵律,多少还有几分舞台的范儿,让人更加感叹世事无常,老天不公,这样似花如玉一个女孩子,咋就遇上那样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