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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044):吴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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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接前回,不多啰嗦。

    要说木子是在两年前被覃家收留,而在中间最上心的便是管家吴福的老婆,人称吴妈。

    那年正好大年初一,吴福照例第一个去开大门,本地就有燃放爆竹去旧迎新的风俗。头遍鸡叫刚起,吴福就把所有的男人也就是长工们都吆喝起来。

    若是本家爆竹能在邻里之间头个响起,也算来年一个好兆头,故而吴福挺上心。

    开门之后第一件先在门前的晒场上点起一堆篝火,连没睡醒的哈欠加上向火获暖而得的惬意嘻嚯之声,门里门外立刻热闹起来。

    然后就是几大箩筐竹筒抬出来,那是年前已经准备好的,锯成一节一节,两头都得带上完整的竹节,并且一个个都在水里试过,确保没一个渗水漏气。

    等篝火烧得旺了,长工们就把竹筒一个个往火堆里扔。一边投掷,每个人的嘴里还得念念有词,无非是一些祈福祝祷的吉利话。抛进篝火里的竹筒没等整个引燃,就会受热爆开,噼噼啪啪,不绝于耳,响彻旷野,这就是所谓新春开门爆竹。

    那日头遍鸡啼未歇,吴福就拔下了院门的门栓,呀的一声,门开处尽见一片灰白,凌晨的夜色一点也不见暗,原来从小年夜开始的大雪,终于停了。

    这也是个好兆头,吴福禁不住想喝一声彩,可个好字还没蹦出喉咙口又给咽了回去。

    只缘落眼处,他觉得有点异样,好像有谁比他起得还早,已经在门前石阶上撮起了一个雪堆。但他心里也清楚,谁人敢哪?至少里面的长工没一个敢。因为大年初一的开门有讲究,必须是本家男主,而他获得这项殊荣,则是因为覃家现没男主,头一年他专门请示过老夫人,没获特允就是僭越。

    开始吴福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人过中年,眼力劲早已不如从前。可再凝神一看,台阶上确实隆起一个大雪堆。

    用脚轻轻一踹,骨碌碌滚了下去,雪花迸开,竟是一个人形。

    等到应声而出的长工们围上来,几个风灯照亮一片,竟是一个人抱膝团着,脑袋深埋在双腿之间,恍如一只冻死的刺猬。

    “一个叫花子?!冻冻冻了”第一个出声的是个青年长工,他倒不是结巴,因为这种日子谁也不敢提及任何不吉利的字眼,否则被人掌嘴都算活该。

    不过大年初一真要开门就见死尸,那可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吴福蹲下身去,先摸了摸那人的脖子,接着又去摸那人的胸口,并试图把那冻僵的身体弄直。

    “快!还有救,快让我老婆准备热水!”吴福叫了一声,仿佛自己获救了一般兴奋。其实大伙儿都听得懂,管家真正高兴的是新年开门遇到的不是死人。

    “哇!还是个半大小子!”

    “一层单衣,还尽破洞“

    “这大年三十都在家过年,他从哪儿来?”

    长工们本已准备好了充足的唾沫,真要大年初一就遇上死尸,他们也只有啐吐几口聊以了,一听还有救,满口的唾沫立刻变成七张八嘴的议论。

    “都搭把手,先抬西偏厢去!”吴福指挥下人,向来果断,临事很少仓皇。

    所谓西偏厢,还有东偏厢,也就是原来两侧的抄手廊封了,闲置在那儿,吴福觉得怪可惜,便加个顶算是两侧披屋,前面从侧门开始,后面就到垂花厅为止,三进三造,虽然只占一个开间,但也够长够深的了。其中东面的一侧就叫东偏厢,给单身的长工住着。西边的一侧就叫西偏厢,夏秋用来招留农忙短工,冬季闲着,只派一个不能下地的老长工看守,仅维持一点人气。

    治冻伤的法子是老夫人所教,曾经有个长工的孩子冬天玩耍掉在井里,捞上来时已经冻得七荤八素,若非老夫人深谙医道,只怕那孩子早就往生去了。

    当初老夫人是命吴福夫妇准备一大锅热水和一只浴桶。浴桶里先放上半桶冷水,然后一点点往里添加热水,当桶中水不再冻人的时候就把孩子剥光了浸入,只让他的口鼻露出水面。先浸一会儿,接着一点一点添加热水,孩子不再寒颤时,就开始揉搓按摩。水既不能太烫,也不能太凉,水多了舀出去,水少了再添加,几个人轮番上阵,直到孩子通体冒汗,才告成功。

    现在吴福如法炮制,忙乎了一阵,老夫人也被惊动了,出来一看处置得当,赞了两句就回后院去了。接着熬了一大罐暖胃热肠的汤药,让馨儿端来。

    折腾了大半天,那小子呀地出声,也算救了过来。老夫人又出来过一次,看了舌苔,切了腕脉,认定他只是饥寒过头,并无大碍,又开了几副汤药。

    七八十来天的好吃好睡,那小子的脸色开始灰里转红,尽管总是一付怯生生,畏葸葸的模样,但从他的眼神里,谁都看得出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这当然是吴福夫妇的头功,尤其是吴妈,那几天只要没事她总往西偏厢跑,惹得那些喜欢饶舌的长工都说吴妈仿佛捡了一个儿子。吴妈总管庄院的伙食,捎带掌勺,她一上心,那吃的喝的自然不会差劲,再说老夫人也不是没有关照。

    长工们的闲话,其实无意之中也说到了吴妈的心思,她十四岁不到就过门了,可至今没给吴福生下一儿半女,郎中也请过,菩萨也求过,道观的符水,寺庙的香灰,不管能吃不能吃的都吃过了,凡是想到想不到的办法也试过了,就是不坐胎,仿佛她的肚皮就是一块石板,晾瓜子可以,出瓜秧甭想。

    见到小叫花子第一眼,她确实动了心,若是她也能,这大的儿子倒非奢望。

    吴福也好,吴妈也好,都曾问过这个小子,本想了解他的身世,也好做个处置。甚至那个值守西偏厢的老长工都设法盘问,然而结果实在可怜得很。

    问他父母,摇头。问他亲友,摇头。问他年龄,摇头。问他姓名,摇头。问他家乡,摇头。问他怎么来到这里,更是只会摇头。仿佛他的脑袋天生就有问题,什么都是一问三不知,吴福问也是,吴妈问也是,老夫人问也是,小姐问也是,直到馨儿实在恼不过,骂了他一声木头,人才点了点头。

    谢天谢地,最后芷子顺着木头两字衍发开去,觉得应该曾经被人叫做木子,莫非是李姓拆字?于是,木头,木子,阿木,诸如此类的也就成了他的名字。

    至于这半人半兽的少年到底是不是叫木子,还有啥来头,还真得听后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