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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103):赵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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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接前文,不多啰嗦。

    却说龙山共有九个峰,传说整个龙山原本就是一条巨龙,它从震泽湖中爬上岸来,向西蜿蜒而去,龙爪所到之处,草木凋零,万灵远避,逃不远跑不掉的,统统化作齑粉,夷为平地。上苍不许它祸害人间,便派出天神发雷将其殛死。也是龙死不倒架,一条巨龙碎成九截,骨架似还连着,便化成了九龙山。

    九个峰峦,从西而东,由高及低,第九个峰峦便是这龙山梢。所谓龙山梢,实际上就是龙的尾巴,逶迤绵延,不下数十里,直到震泽湖滩里才不见。

    当地人不愿把自己的所居之地称作尾巴,所以就叫龙山梢。龙山梢之峰不高,但也有几十丈,只三面都是缓坡,故而从赵氏宗祠一面望上来一点不显高。

    赵家祠堂位于龙山梢的南坡,坡底下是牌楼,正对着村西的一个上百亩的大池塘——村民都管它叫西塘。夹着西塘两条路,一条去东头,那里都是大宅群,一条去西头,那里都是滚地龙。所谓滚地龙,也就是流民搭的小窝棚。

    牌楼两边,不是竹林,就是松柏,严格地说是松竹混杂,间种不少荆棘,密密麻麻,宛如无数条带刺的巨蟒盘在松竹之间,根本插足不进,这就是最初特意栽下绿篱。换句话,要想进赵家祠堂,要么从山顶下来,要么经牌楼上去。

    牌楼主体是一块石匾,正面凹刻四个汉碑大字:龙山赵氏公墓,金粉发黑,依稀可辨。反面则是四个凹刻汉隶大字:汗青不灭。残存的生漆也已发黑。其时有制,民间不得自行立祠,故而虽有宗祠之实,却只书墓所之名。

    牌楼后面就是一个青砖铺就的广场,原是祭祀队伍集合之地。隔着两座石桥,四片池塘,便是四个偏院,两两分立,错落有致。再一座桥,两片池塘,便是祭祀广场,广场后面才是陈放祖宗牌位的正堂,也就是主体祠堂。

    出了正堂,后面又是一片空地,如逢大殓大祭,一般会在这儿搭建大型祭棚。接着再一片空地,再一座石板桥,然后才是青石台阶,一直铺到峰顶。

    石阶两边,一座座坟茔带着坟圈错落有致,大小不等,从半坡几乎排到山顶,从上往下,赵氏历祖历宗在此挨个长眠,连阵前被斩的赵楚普也不例外。

    严格地说,赵氏宗祠已经不是一般祠堂的规制。连上后面的墓地,已可比肩一般的陵园。只是怕人说其逾制,故而对外只称墓所,糊弄到哪儿算哪儿。

    有人数过,这座墓园总共有二十个池塘,据说都是引的山泉,最多有过十个泉眼。只是现在不少泉眼堵塞了,不少池塘干涸了,到处是蓬错的枝干,到处是丛生的杂草,东一个窟窿,西一个洼陷,愈发让搜索的人很费劲。

    折腾到天黑,连毛孩的一根毛也没有捞到。夜幕一旦落齐,坟茔丛里便会飘起绿莹莹的磷火,让人瞧着害怕,于是整个搜索也就只好草草地收场了。

    云心提议,两个受伤的人暂且抬到听松小筑,尤其赵贵,至少得让他亲自看护几天,以防不测。赵无求这才意识到,云心这一来,还能帮着省不少诊金药资。

    从未时到黄昏,差不多折腾了三四个时辰,赵无求才意识到赵贵的重要。本来搜山可叫他领着,根本不用亲自出马,累断了腿不说,差点连老腰也折在山上。

    本来还想派人直接去覃家交涉一下,只是苦于没有直接的证据——擒得凶手。赵贵的指认,只能算是一面之词,所以派去的人一定要能鉴貌辨色,否则让人反咬一口,真所谓偷鸡不着蚀把米,明明自己有理,说不定还会变成自家无礼。可惜双目四顾,竟发现没人可以替代赵贵,不觉黯然长叹。

    赵无求干脆让大宅厨房把晚饭再开到听松小筑,他之所以也不急着回去,还想跟儿子以及云心商量一下,覃家那边到底要不要去交涉,或者该如何交涉。

    吃罢晚饭,赵瑜自觉已经能够站立,便扶着椅背当拐杖,挪到赵贵身边,旁人想来搀扶都不要。尽管用劲之处还有点酸痛,云心说那是患处淤血的关系,过几天消肿了,也就没啥事了,云心的医术已经领教,再也不必置疑了。

    医籍所谓通则不痛,不通则痛,他也想抓紧活动,尽快疏通瘀滞。

    赵贵是用春凳抬回来的,还是这张春凳,就搁在客堂的一侧,赵贵已经醒了。

    赵无求让账房把赵贵的老婆找来了,喂饭擦洗就归了她,大宅里存着的药材也搬来不少,让云心挑着任意组合方子,家里不备的药就派人去镇上抓。

    吃罢饭,赵无求坐着没动,整个餐桌旁就他一人,看着下人把桌上的残羹剩饭撤走。

    忽然发现,在这个屋子里就他一个人像是多余的。记得当年,他的父亲有天也是吃着饭,忽然咳嗽一声,尿没憋住,单裤一下子洇透了,从那天起,也没人宣布,赵家上下忽然就开始围着自己转了。可他现在毕竟还能管得住自己的大小解,头也不昏,眼也不花,一套长拳下来气也不算太喘,然而下人们明显开始游离,看得出来,不少人已经在揣摩少爷赵瑜的眼色了。

    理性看待,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感情上总是接受不了,尤其发现自己也越来越不争气,竟对儿子怯了几分,甚至在众人面前都不敢对他过分违拗了。

    一阵从没有过的悲凉爬上心头,说不清是孤独寂寞,说不清是无能无助。有时候,他的内心还会涌过一阵冲动,大喝一声,把赵贵叫起来。因为只有赵贵侍立一边,他才会感觉得到自己在赵家的地位,不管自己想得到想不到,赵贵这片绿叶都能衬好他这朵红花。可他现在做不到,现在也不敢做,且不说儿子赵瑜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即便下人们必定会对他更加侧目。

    赵无求忽然意识到这会儿也许该坐在赵贵的身边最合适。他起身用眼睛找到还没离开的账房,账房会意,跑了过来。他指指椅子,又指指赵贵的头侧。账房赶忙先把他扶到赵贵躺着的春凳旁,又给搬好椅子,又扶他落座。

    果然,他立刻遇上了儿子不无嘉许的目光,心中一惊,没想到自己也会像孩子一样渴望赞赏。

    “云心大师关照,贵哥得这样绑上三个月,还得这样趴着个把月一点不动窝……”

    云心这会儿不在客堂,大概到厨下熬药去了。他花了不少工夫,编织了个形似背篓的东西,只是有背无篓,平平一片,几同人的上身背影。然后从两个肩胛以及腰胯部把赵贵的后背绑扎固定住,这样他的上肢下肢以及头颈都能活动,至少吃喝拉撒不难了,但又不会过分牵动到后背的断骨之处。

    赵瑜见了,更是佩服。

    “老爷,您去歇着吧……”赵贵已经醒了,趴着说话十分费劲,眼睛也望不到对方,只能把脸稍微侧过一点。看来伤得真不轻,稍微一动就是龇牙咧嘴。

    “我没事,你甭操心我了……”这一会儿,赵无求终于找到了往日的自信。

    “爹爹,刚才山上山下也挺累的……”赵瑜尽管并不赞成父亲激怒之下兴师动众,但也不乏恻隐之心:“看您的衣裳都刮破了,再说前几天您还亲自赶车……”

    “没事,我心里有数……”赵无求想了想,还是把心里憋着的话倒了出来:“我是想跟你们商量,既然阿贵看清了作恶的是覃家小牛倌,总得有个说法不是?”

    却说这赵家老大究竟想讨个啥样的说法,还听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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