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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头等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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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转身挡在连翘跟前,阿弦道:“陆捕头你做什么?”

    陆芳道:“连翘有杀害小丽花的重大嫌疑奉代刺史命将她拿回受审。”又略将声音放得缓和:“阿弦你立了大功这里没你的事了。”

    阿弦惊怒交加连翘反而淡定:“陆捕头,您可真是为他操碎了心。”她又问道:“可你凭什么说我杀了小丽花就凭方才鬼鬼祟祟偷听到的两句话?”

    陆芳冷笑:“当然不止于此。”说罢挥手身侧公人一拥而入。

    阿弦本欲阻止但看这般饿虎扑食之态,贸然劝阻不过螳臂当车于是且看陆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然而连翘的脸色却渐渐地有些泛白,神情略见局促,目光游弋不定。

    很快,有公差叫了声:“这里不对!”将被褥掀起,却见床尾放着个灰布裹着的长条形物。

    连翘面若死灰缓退至桌边。

    阿弦眼睁睁看着,见公差将那物取在手中,却不打开,走回陆芳跟前双手呈上。

    陆芳将布揭开便见里头一把雪亮的刀刃,上头还沾着干了的血渍。

    陆芳略露得意之色:“你可还有话说?”

    连翘已垂首落座,缄默无言。

    其中吴成乃是袁恕己贴身的人,打露面起,他便一声不吭,只看众生之相。

    却见陆芳冷觑连翘,连翘似是个事情败露,心若死灰的模样,动也不动,若不是那桌子支撑,只怕她已经跌倒在地。

    而那十八子立在屏风之前,眼睛却看着陆芳手中的匕首。

    吴成得了袁恕己的吩咐,叫他好生盯着十八子的一举一动,如今自加倍留心,却见她终于似下定决心,双拳一攥,竟走了过来。

    陆芳警惕:“十八,你做什么?”

    阿弦道:“捕头,凶器借请我一看。”

    陆芳瞥一眼吴成,见他点头首肯,才将刀子倒转递交。

    凶器仍是躺在灰布之中,可就在阿弦接过来的那一刹那,便觉一股极大的疼痛自腹部传来,她低下头,骇然看见那刀子正没入腰腹之中,鲜血如溪流似的汩汩而出,落在脚下猩红的地毯上,浸出深深浅浅的斑驳痕迹。

    不,不是她自己,正是受害者小丽花。

    小丽花躺在地上,双眼瞪得极圆,直直地看着前方,她急促地呼气,却好像呼吸困难,身子开始抖动若风中秋叶,血丝从口角沁出,斜入地面。

    鲜血乱流,像是她体内所有的鲜活也随之消散,她的眼睛开始发直,眼珠不能转动。

    直到一只戴着猫儿眼戒指的手探过来,迟疑地握住刀柄,然后用力拔出!

    小丽花身体里最后一股鲜血随之喷涌而出,女体猛然弹动了一下,像是要做最后的挣扎,然后她呼了一口气,放弃了所有。

    只有那只紧握凶器的手,依旧嚣狂般乱颤,猫眼沾血,迷离诡异。

    这就是此刻阿弦在凶器上见到的所有。

    陆芳见阿弦一声不响,小心翼翼将刀取回来,身后公差会意,便去押拿连翘。

    阿弦正因方才刀中影像骇然惊心,先前连翘说并不是她杀的小丽花,但如今凶器在她房中搜出,血衣也是她嫁祸给王甯安,再加上方才所见,简直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差人押着连翘往外,将出门之时,连翘忽地沉声说道:“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这句话没头没脑,也不知是对何人所说。

    她面前正是陆芳跟吴成,陆芳问道:“你是承认了杀人?”

    连翘不理,将行时却又回头,看着阿弦温柔一笑:“你哥哥不在这儿,这一顿饭,容我代他尽一尽心意,你吃了再走,不必着忙。”

    连翘被带走后,那伺候她的小丫鬟进来,见阿弦仍在,便怯生生问道:“哥哥,我家姐姐如何竟被带走了,她会无碍么?”

    阿弦不知如何回答。

    桐县西城,有个药师菩萨庙,因之前战火流离,来拜祭的百姓也自少了,经年累月,便透出破败之象,院中杂草丛生,石像歪跌,大殿上蛛网乱结,幔帐碎裂,那高高在上的菩萨像也掉漆败色,更加无人理会了。

    于是这个地方,便成了些乞儿聚集之处。

    这日,其他的大小乞丐都出去乞讨了,只有个上了年纪的老乞丐,因手脚不便,便独自斜歪在庙门口的石马旁边,趁着天色尚好,敞开棉袍晒日头。

    过午的日色极好,晒得人脸上有些热辣辣地,身上也略有些发痒。

    老乞丐经验丰富,探出如枯枝的手,在胸口掏来摸去,若是有幸摸出一个虱子,便双眼放光,忙不迭地放进嘴里,上下牙一怼,发出嘎嘣声响,十分惬意。

    正捉的兴高采烈,鼻端嗅到一股香气随风而来,老乞丐只当是做梦,眯起眼睛伸长脖子,只盼这梦迟一些醒来,多闻上一会儿,便是多赚了的。

    谁知那香气越发浓烈,老乞儿睁开双眼,却见蓝天之下日影当中立着一道人影,因是仰视,那人影显得格外高大。

    乞儿眨了眨眼,才咧嘴招呼:“原来是十八子,你今儿怎么有空来了?”问话间便看见阿弦手中提着若干油纸包,那些香气自然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老乞丐早已口水如涌,却不敢奢望。

    阿弦问道:“其他的人还未回来?我带了好东西请大家伙儿吃。”

    原先只想多闻些香气便心满意足,如今竟能吃上又肥又嫩的油鸡酥鹅,对老乞儿来说,这简直就是天光乍开,最好的美梦成真了。

    于是这个下午,菩萨庙里格外热闹,简直如过年一般。

    对比先前千红楼中的情形,当真是半边欢喜半边忧,几家欢乐几家愁。

    听闻连翘是直接被带去府衙,原先阿弦想去府衙打听,然而在府衙门口徘徊半晌,终究未曾入内。

    袁恕己竟想到派人暗中跟踪,陆芳跟吴成自然也都听见了她逼问连翘的那些话,倘若袁恕己问为何她会知道是连翘将血衣放进包袱的,她将如何回答?

    难道就说“我看见的?”

    且不论袁恕己信不信,有关自己这些匪夷所思的“本事”,阿弦却是打心里头不肯提起,更不想因此节外生枝。

    另外,阿弦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若入内见了袁恕己又要说什么。

    如果她并没看见小丽花临死之前那幕,如果没看见连翘亲手将血衣塞进包裹,那么她或许还可以为连翘一争,可是她的心里已经开始怀疑连翘就是杀死小丽花的真凶,尚有什么立场去为她求情?

    倘若一言不合,反弄巧成拙,到时候后悔就已经晚了。

    因又想起那个女声幽咽哭求“不要插手”的话,阿弦总觉着自己做错了什么、或者将要做错什么。

    在这进退维谷之时,阿弦越发想念陈基。

    当初陈基在桐县的时候,一切都有他在,遇上为难的事,他出头解决,阿弦自己拿不准的,他给出谋划策,有陈基在,阿弦自觉无往不利,虽于世道混乱,生存艰难之中,也自有一番乐趣。

    只是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阿弦发呆的时候,旁边一个光头圆圆的石佛像,佛像有张极圆的脸,圆润的肩,坐姿、通体都甚是圆滑,只有双眼弯弯地如一双弦月倒扣,显得喜气洋洋。

    不知这俗世里有什么好光景,竟惹得石佛喜欢如斯。

    阿弦眼带羡慕地看着佛像,却听到嚓嚓地脚步声响,她回过头来,见小乞丐安善手中举着块米饼,边啃着边走近阿弦。

    阿弦因时常来接济这些乞儿,彼此认得,见这孩子衣衫褴褛,脸上杂灰带尘,虽举着饼,并不狼吞虎咽,反而小口小口地吃,仿佛很不舍得立即吃完。

    阿弦心生怜惜:“怎么不快些吃,那边还有。”

    安善摇摇头:“我已经领了两块饼。”说着,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衣裳上那破烂的兜子,又自顾自道:“这块儿是要留着给小典的。”

    阿弦自忖没听说过这个名字,随口问:“小典是谁?”

    安善说:“是之前忽然来的一个孩子,身上好多伤,几乎要死了。”

    乞丐素来在街头奔走,车行马舞,不免有些磕碰,阿弦只当他口里的“伤”指的便是意外伤痕,便道:“那现在好了么?我方才怎么不曾见到?他是在外头还没回来?”

    小安善道:“他已经不见了四五天了。”

    阿弦皱眉:“不见了?”

    安善乖巧地点点头,又小心拍拍衣兜:“所以我给他留着饼,等他回来吃,他一定会很高兴。”

    阿弦因惦记连翘之事,无心久留,见众乞都分了吃食,正欲起身离开,小乞儿忽又自言自语:“只盼小典不要给大恶人捉到才好。”

    阿弦脚下顿住:“你说什么大恶人,有人为难你们?”

    安善摇头:“是小典说的,说大恶人折磨他,还让我们也小心大恶人。”

    虽是太阳底下,阿弦的心头仍是冒出一股冷意:“你你是说,小典身上有伤,但那些伤,是大恶人”

    安善道:“是啊。小典的一条腿都断了。”他弯腰,竭力在脚踝处比划着,“这里,断了,刀子割断的。”

    阿弦后退一步,不知为何眼睛里有什么涌出来:“你那大恶人是谁?”

    小安善眼中透出几分惧意:“小典没说,他、他很害怕。”

    阿弦的呼吸乱了,她竭力平静了会儿,才俯身握着小乞儿的肩膀,认真地叮嘱道:“如果小典回来,你就来找我,我会帮你们对付大恶人的,记住了?”

    孩子的脸陡然明亮起来:“真的?”

    阿弦伸手:“一言为定。”

    安善忙弯出小指,两个人认认真真勾了手指。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出了菩萨庙,先前因众人饱食带来的短暂快乐早已经荡然无存,阿弦长吁了口气,心头如压了两座大山。

    晚间,阿弦依旧来到老朱头的食摊上,同他一块儿拾掇收摊。

    倒春寒的夜,冷的透骨,老朱头道:“这老爷天可也是发了脾气,都开了春了,这仍是要冻死人呢。”

    叹了一句,并无回音。

    老朱头转头,见玄影在两人之间快活地窜动,阿弦却耷拉着脑袋,置若罔闻。

    老朱头道:“瞧你这垂头丧气的模样,难道是为了千红楼里那红姑娘被带去府衙的那件儿?”

    阿弦闷闷嗯了声。

    老朱头道:“当年陈基在的时候,同那女子勾勾搭搭,如今她杀了人,被拿了去,你该拍手称快才是,怎么反而这幅颓丧嘴脸?”

    阿弦愕然之余哭笑不得:“听了您的话,我忽然后悔没亲手押送她进大牢了,那样我必然要高兴的窜天。”

    老朱头哈哈大笑:“你不如窜到那月亮上去,让玄影这小畜生每天晚上对着月亮上你的影子嚎啊嚎的,却只能眼巴巴看着,岂不有趣。”

    玄影听见叫自个儿的名字,顿时兴奋起来,果然“汪”地叫了声,往前如箭似的窜出,蹦跳撒欢。

    老朱头感慨:“你瞧瞧,这畜生就是畜生,明明我骂它呢,它反而撒起欢儿来,改日我把它卖给那贩香肉的铺子,它”

    阿弦忌讳听这些:“伯伯!”

    老朱头适时停口,又怕阿弦不快:“不过是个玩笑,我看你实在太疼它了,赶明儿我跟它之间要死一个,你多半也是撇下我。”

    阿弦笑道:“这个您放心就是了,玄影沦不到被人救的地步。”

    老朱头正觉感动,猛地回神:“呸,你拐着弯儿骂我不如一条狗呢?”

    给老朱头一番打岔,阿弦才略放松了些。

    老朱头觑着她的脸色:“不过话说回来,我虽然觉着那红姑娘有股狠劲儿,是个能干出杀人放火勾当来的,但若说她会杀害楼里的同行姑娘,我还是不大信的。”

    阿弦先打量了一番,确认左右无人,才低声道:“但小丽花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是她在身边,是她握着刀,而且她又用血衣嫁祸王甯安,若不是做贼心虚,何必这样?”

    老朱头想了会儿,低低笑道:“你呀,毕竟年纪小,没经历过事儿,你没见识过这世间那些稀奇古怪情理不通的诡异故事呢。我问你,你果然看见了连翘握着刀?”

    阿弦道:“千真万确。”

    老朱头道:“那么,你可看见她杀人了?”

    在阿弦看来,自己见到那一幕,时机那样玄妙,几乎已足以证明连翘杀人了,如今老朱头这句却另有所指。

    老朱头放下挑担:“你看仔细了。”

    阿弦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老朱头却对着前头的玄影打了个唿哨。

    玄影听见主人召唤,忙调头飞奔过来。

    黑暗的长街上,远远地有个过路人发出一声锐叫,似受了惊吓。

    老朱头屈膝,玄影便直扑到他怀中,狗嘴凑在他的脖颈上,趁机舔了口。

    远处那人迟疑着又站了片刻,终究去了。

    阿弦依然懵懂,老朱头早踢开玄影:“还不懂么?你我心知肚明,玄影在跟咱们嬉戏,”他重新挑了担子:“但是对方才那过路人来说,见玄影来势凶猛,还以为畜生要伤人呢。”

    起初听了这句,平淡无奇,但再三品味,便如醍醐灌顶。

    府衙,书房。

    袁恕己抬眸看着眼前的人:“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阿弦一路疾奔而来,竭力定神:“我只是想通了一件事,想要立即禀告大人:连翘姑娘并非杀人真凶,甚至王甯安也不是。”

    袁恕己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那谁是真凶?”

    樱唇轻启,只三个字:“小丽花。”

    十八子看明白玄影奔过去的姿态,陡然松了口气。

    耳畔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笑说:“这小狗崽子,我又没肉给你吃,你跑的这么溜也是白搭。”

    老朱挑着担子,摇摇晃晃地出现在街头。玄影得了斥责,绕着他转了一圈,又跑回了十八子的身旁。

    十八子早加快步子迎了过去,先举手将担子上最重的炭炉取下来拎在手中,老朱头叫停无效,抱怨道:“你何苦再来沾这个手,且你拿了去,我这前后就不好使力了,白添乱。”

    炭炉里仍有余温,十八子隔着摸了把,那一星温热从手心透入,心里也稳妥了好些:“我乐意。”

    老朱也知道她的脾气,便自搁了担子,前后挂坠之物调整了些许,两人一犬一路往前,老朱又问:“那人命案子可有眉目了?”

    十八子欲言又止,老朱却是意不在此,自顾自说:“先前你急着走,我也没得空说,今晚上在我摊子上吃东西的那位官爷,他的伴当曾说是来上任的”

    十八子想到袁恕己冷眉棱眼的模样,不由笑道:“看着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老朱忙问:“你得罪他了?”

    十八子摇头晃脑道:“难说,难说。”

    老朱哑然。

    两人且说且走,渐渐进了坊区,玄影向来跟着两个出入,这片地上的犬只跟它也算是老相熟了,有的听了动静,隔着门墙轻轻地吠叫几声,权当是打招呼。

    十八子跟老朱的住处,是这坊子的最西边,桐县虽是豳州首府,因近边境,又才经过连年战乱,是以宅民寥落,他们的宅院,只在东边有一户邻家,素有往来。

    白天这地方尚有些人迹罕至,晚间更是静得怕人,只有玄影精神抖擞,昂首疾步地在两人左右护卫。

    搁了担子开了锁,两扇斑驳的木门被推开,发出吱呀一声长叫,老朱去安置家什,十八子从后闩了门,玄影见主人做妥了一切,便跑进屋门,温顺地趴在门口,继续看两人忙碌。

    这宅子乃是简单的正三间房,老朱住西间,十八子在东间。院子里左右又有两间偏房,左边是厨下,右边空屋盛放些柴火杂物之类。

    老朱头先烧了水以供洗漱,复借着热灶,打了个荷包蛋,又加两颗蜂蜜泡的蜜饯,亲自端来东间。

    却见灯影下,十八子已脱了官差的衣帽,着一袭家常的夹棉长袍,越发显得身形纤瘦可怜,正坐在桌边儿,挑着棉签子,往手上的伤处敷药。

    老朱忙将碗筷放下,道:“我来我来。”他虽看着年纪颇大,动作却极细致小心,很快地涂抹妥当,十八子竟未觉着疼。

    十八子笑道:“怎么我还赶不上你的手细。”

    老朱又将碗推过去:“别废话,快趁热吃喽。”

    十八子叹了口气,果然端了碗把鸡蛋跟蜜饯都吃了。

    老朱头露出舒心的笑容,看着他手上的伤,忽地压低嗓音问道:“今儿在行院里,可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了?”

    十八子一愣,旋即若无其事般说道:“什么也没看见。”

    老朱头点点头:“好,没看见就好,安生。”

    他沉思片刻,又嘱咐了几句叫十八子早点歇息,自己端着碗向门口走去,将出门之时,蓦地又想起一件事来,因回头说道:“你先前在路上说,这新来的官儿很难相处,那倒也不怕,不如趁机就辞了县衙的差使,你毕竟跟他们不一样,如今又渐渐年长了,诸多不便”

    十八子怔了怔,旋即摇头。

    老朱头静静地看了他半晌,轻声又说:“你的心思难道我不知道?不过是因为这差使是陈基给你撺掇成了的,所以你舍不得撒手,对不对?”

    十八子悻悻看了他一眼:“您真是我肚子里的虫儿,什么都知道。”

    老朱头啼笑皆非,道:“我说你才是个傻女子,他连你是女孩儿都不知道,你还一门心思惦记他?何况他去了长安两年了,长安那个花花地方,谁知道”

    十八子愕然之余,皱眉叫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说着踢动双脚,又伸手捂着耳朵,这般动作,才流露出些许女孩儿娇态来。

    老朱头握着碗点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就不听罢了。我也不说了,我睡觉去!”他白了十八子一眼,转身出门。

    十八子气冲冲来到门口,将门重重掩上。

    老朱头回头看了眼,无奈地又叹了口气,一直等他撩起帘子自回了西间,东间的门才又悄悄打开,十八子探出头来,向着西间张望了会儿,见毫无动静,便莞尔一笑,这笑容里便透出几分小小地狡黠。

    十八子悄悄对门口的玄影做了个手势,那狗儿得了信号,腾地起身,跑到她的房中,竟自乖乖地在床前找了个位置,将下巴搁在两条交叠的前腿上,趴着不动了。

    十八子轻手轻脚地关了门,回身摸了摸玄影的头,脱靴上榻。

    因为方才老朱头一番话,惹得她心绪烦乱,翻来覆去不知过了多久,才模糊睡去。

    只是睡得也并不安稳,耳畔一直有个声音在抽泣,哭说道:“十八子,你别理这件事,别插手,求求你”反反复复,似无休止。

    十八子人在睡梦之中,无法自醒,下意识只觉周身发冷,不双手不断地揪着棉被用力裹紧,却始终未曾睁眼,浑浑噩噩半醒半梦地睡着。

    而她床前的玄影却已经立起身来,支棱着耳朵,向着门口的方向,喉中发出威吓地低吼。

    早上十八子醒来,虽隐约记得昨夜有些异常,却只拍拍额头,不愿深想。

    而这一夜,府衙之中,另有一番忙碌。

    袁恕己前往府衙安置,次日又早起接见上下众官员,聆听当地之情,交接各色事务,一应琐事,不必赘述。

    等各种手续完毕,便有差人来报,县衙里陆捕头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了。

    原来昨夜陆芳奉命,忙碌了一夜几乎未眠,也已经将王甯安本人带到县衙,连夜审讯。

    早上又亲自来回袁恕己,谁知正赶上府衙上下交接忙碌,于是只得于偏厅苦等。

    袁恕己叫人带他进门,便听端详。

    原来这王先生并非桐县本地人士,只是因极有才学之故,便在桐县逗留久居,于几个大户人家教授子弟读书,他会做几句诗,年少时候又曾在长安厮混,最是口灿莲花,能言会道,是以于当地很吃得开。

    只是也有一宗“文人”最爱的毛病,就是风流。

    这千红楼,正是王甯安最爱的消遣地方。

    因他肚子里有些墨水,谈吐并不似寻常恩客般粗俗,因此也颇得行院里姐儿们的欢喜,这千红楼从上到下,几乎都跟王先生有过露水之欢。

    袁恕己粗略听了这些,嘴角不为人知地轻轻一扯,心中暗想:“人说风流才子,然而这人如此风流,极近下流而已。”

    因县衙距离府衙不过三条街,陆芳早早地就将人带了过来,以防备于袁恕己亲自审问。

    袁恕己果然吩咐让把王甯安带上,不多时,差人将王姓男子带到,袁恕己抬眸看去,见是个中等身量,偏瘦削的中年男子,些许髭须,深目勾鼻,其貌不扬。

    若是乍看此人,倒也有些斯文气质,不似能作奸犯科的,但是正如鸨母等所说,此人常年混迹于千红楼里,纵然陆芳等再说他“饱学”、有名望等等,又会是什么高贵的人品了?

    又想起昨夜连翘以“下作老淫棍”称呼,倒是相得益彰。

    王甯安向着袁恕己行了个礼,十分恭敬周全,道:“王甯安参见袁将军。”

    袁恕己正翻看陆芳审讯的笔录,也未理会。王甯安却神色自若,打量着袁恕己,含笑又说道:“当年我在长安游历,有幸同令尊袁参军大人在佛诞会上见过一面,彼此相谈甚欢,意犹未尽,如今不想更有缘相见将军,便知道袁家必将雏凤清于老凤声也。”

    袁恕己听他竟认得自己的父亲袁异弘,倒是不由得不意外了。

    怪不得这王甯安在桐县如此游刃有余,连陆芳都有意偏向于他,果然倒是个长袖善舞,很能察言观色的人物。

    袁恕己淡声道:“原来王先生跟家父曾有过一面之缘,幸会,只是如今先生涉于命案,本官身为代刺史,只怕难以跟先生叙旧了。”

    王甯安含笑道:“这是当然。昨夜陆捕头已经将相关之事询问过在下了,大人若还有相问,在下仍是知无不言的。”

    袁恕己点点头。之前他早把陆芳审讯的笔录匆匆翻看了一遍,原来关于那“血衣”一事,王甯安竟供认不讳,承认是他所带之物。

    王甯安又道:“这个并没什么可隐瞒的,千红楼里的人都知道,我是常客,跟小丽花的交情也向来极好。她是个甚是纯真痴情的女子,每次我去,临走她都会准备些东西,有时候是吃食,有时候是衣物,我虽然百般推辞,她却说是因为敬慕我的为人,故而聊表心意,我见她殷勤恳切,不忍辜负其心,就也只得收了。”

    不过是去嫖罢了,被他说得竟这般别具一格,令人叹为观止。

    王甯安叹了口气:“这次也是一样,我只当她仍是送了些点心衣物之类的给我,又怎么知道会变作那血衣?再者说,若我是凶手,自然该把那血衣快些销毁,又怎会留在酒馆内呢?府衙将我拿来询问,是常理合规,在下亦很愿意配合,但只是怕真凶逍遥法外,无法为小丽花报仇,着实让人心中”摇了摇头,面上露出痛惜之情,倒并不似伪装的。

    袁恕己不动声色,继续问道:“千红楼里的人说,小丽花死前曾跟你发生过争执,不知何故?”

    王甯安道:“那女子性情从来是最温顺的,但是女子皆都善妒,当日小丽花的确跟我有些口角,原因却是因为千红楼的连翘姑娘而起。因小丽花发现我送了一样珠宝给连翘,所以跟我吵了两句待我走的时候,她已经回心转意了,那包裹也是伺候她的小丫头交给我的,我还当她果然懂事,所以送东西给我赔礼。”

    袁恕己道:“哦?你送了什么给连翘?”

    王甯安道:“是一枚攒翠珠花,连翘跟我求了月余。但是小丽花不同,她从没有跟我要过任何东西,那日忽然跟我大闹,我想不过是使小性儿罢了。”

    袁恕己道:“你可知昨儿连翘曾指认你杀了小丽花?”

    王甯安面露苦色,道:“这可真真是无妄之灾了,因连翘是个见钱眼开的凉薄性情,我便跟她有些疏远,想必她因此迁怒我跟小丽花,小丽花无端身死,连翘正好发作,顺水推舟将罪名推在我身上唉,但是如今见了大人,我心里就安生了,以大人的明察秋毫,必然会查个水落石出,找出真凶,给小丽花报仇,我也替那不幸的女子谢过大人了。”

    袁恕己见此人言谈诚恳,对答如流,毫无纰漏破绽,若说他是在演戏,那可真是个顶尖儿的斯文败类。

    可是若真的如他所说,是小丽花的丫头将那包着血衣的包裹给了他这供词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差人将王甯安带下,袁恕己道:“再把千红楼的连翘带来问话。”

    吩咐过后,正要踱步回房,忽然又想起一人,回头问:“是了,那个十八子呢?”

    陆芳见王甯安无惊无险过关,暗中松了口气,又听说带连翘,才要领命,闻言止步道:“这会儿应该是在县衙里。大人莫非是想传他?”

    “不用。”袁恕己本能地回答,可一转念,却又道:“你叫他来,本官有些事要当面询问。”

    多半是她在府衙的时候露了破绽,那个袁恕己虽然看了出来,却不动声色,暗中派人跟踪到千红楼。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转身挡在连翘跟前,阿弦道:“陆捕头,你做什么?”

    陆芳道:“连翘有杀害小丽花的重大嫌疑,奉代刺史命,将她拿回受审。”又略将声音放得缓和:“阿弦,你立了大功,这里没你的事了。”

    阿弦惊怒交加,连翘反而淡定:“陆捕头,您可真是为他操碎了心。”她又问道:“可你凭什么说我杀了小丽花,就凭方才鬼鬼祟祟偷听到的两句话?”

    陆芳冷笑:“当然不止于此。”说罢挥手,身侧公人一拥而入。

    阿弦本欲阻止,但看这般饿虎扑食之态,贸然劝阻不过螳臂当车,于是且看陆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然而连翘的脸色却渐渐地有些泛白,神情略见局促,目光游弋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