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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9章 能不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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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夙夜匪懈,以事一人。

    从荃蕙嫁入紫禁城的那日起,她身上就被贴上了标签,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太后安排给皇帝的女人,太后目的为何,众人只是心照不宣。

    后宫新添了两位贵人,若依着旧例,主位以上的妃嫔都必须放赏下去。

    但这次皇帝册封淳嘉和鄂韶虞,绝不是因为喜欢,也不像是顾忌富察家族和西林觉罗家族的势力,娶回来就直接丢进冷宫,可见是别有用意。

    所以看似简单的赏与不赏,就显得格外麻烦。

    若赏。

    皇后一派的人会将此举解读为奚落,如果这记耳光打在了富察家族的脸上,那日后定然麻烦不断,还有可能给那拉家族惹祸。而太后身边的人则会怀疑,这是没能看清局势胡乱巴结,愚蠢和心存背叛的结果都一样,终将沦为弃子,下场可能比得罪皇后凄惨百倍。

    若不赏。

    虽然太后那边能粉饰过去,即便日后旧事重提,也最多是不轻不重被训一句“欠缺礼数”。可阖宫上下两千多奴才,多嘴献浅,乱嚼舌根的不在少数,凭空臆造的流言一旦四下传开,皇后会如何理解,会听信几分,那就难测了。且不赏更无疑是在告诉皇后,暗藏在册封之下的真相已被洞悉,心清目明不是罪过,但如果让皇后觉得她是躲着看笑话,就是自讨无妄之灾。

    眼下宫中的主位妃嫔仅三人。

    纯嫔生了三阿哥永璋后变得闲静无争,且纯嫔本就属皇后一派,三阿哥又养在长春宫,为母者会为了自己的孩子小心谨慎,绝不敢有任何算计,所以景仁宫赏与不赏皇后都不会在意。

    贵妃心细如发,聪颖敏锐,应该是从玹玗开始查问神武门侍卫起,就算准了淳嘉的下场,所以早早装病避祸。

    而她,区区“闲”妃,圣宠可谓全无,心思远不及贵妃,更无子防身,所以贵妃走一定是最安全的法子。

    傍晚时分,阳光虽然不再强烈,可晒了一整日,此刻地气蒸腾,反倒让人更觉难受。

    荃蕙懒懒的躺在后殿,身旁摆放的晚膳几乎没动过,只略喝了几口凉汤。

    “娘娘……”余嬷嬷悄声进入后殿,见此状况无奈的叹了口气,颇为心疼地说道:“从今早开始娘娘就不怎么吃东西,只怕装病会变成真病的……”

    荃蕙眼眸半眯,似笑非笑的勾着嘴角,幽然说道:“既然称病,那就该有个生病的样子,谁能保证皇后不会一时好心,亲自前来探望。”

    话虽这样说,但没有食欲却并非是装出来的,今晨玹玗的那番话点破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她才瞬间明白,自己犯了多致命的错误。

    “皇后哪有这样的闲工夫,眼下贵妃病了,宫内大小事务全都要等着皇后定夺,只怕会忙得坐卧不得安宁。”话到此,余嬷嬷又不禁蹙眉,甚感惋惜地叹道:“偏是这个节骨眼,娘娘要装病避祸,不然论起位分来,怎么都该是娘娘学着协理六宫,岂会让纯嫔得了便宜。”

    “不过是在皇后身边打杂,处理些细碎的功夫,不出岔子则以,但凡有个疏漏,背祸的还不是纯嫔。”荃蕙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以大梦初醒般的心境,满不在乎地说道:“皇后才与太后闹得不愉快,岂会甘愿让我插手六宫事务,皇上也未必乐意。再者,无事一身轻,我还懒得自讨没趣,有恩宠的人行权,任谁都会忌惮三分,至于我……还是罢了吧。”

    “何苦说这些丧气话,好歹娘娘尊在妃位,宫里奴才纵然势力,也没几个敢在承乾宫这猖狂。”余嬷嬷这话似暗有所指,从当初玹玗闯宫抢人,到今晨不知在后殿与荃蕙谈了些什么,反正观其姿态是没把娴妃放在眼里。

    荃蕙假装听不懂,只盘算着既然做戏就得十足,遂唤来小宫婢将晚膳收走,又让秋月去长春宫请旨,称胸闷难受,要找个太医过来诊脉。

    见秋月要往御药房那边去,余嬷嬷赶紧取出一张方子,并叮嘱道:“除了这上面的药材,再多取一份金银花来。”

    秋月接过方子一看,原来是伏茶的配方,不禁蹙眉道:“大暑日要饮用的伏茶,御药房已经配好送来了,娘娘是觉得不够?”

    余嬷嬷不耐烦地说道:“你取来就是,哪这么多话……”

    谁知话音未落,却听荃蕙淡淡说道:“不必取这些,只请太医过来便是。”

    秋月微微一愣,其实她也知道取这些东西的用意,可在主子跟前总不能太机伶。

    去年大暑日时毓媞曾赞娴妃宫里的伏茶味道比别处都好,想必荃蕙原是想亲自煎煮好伏茶,然后送去给太后以此卖乖讨好。

    可眼下突然作罢,不知是出了什么岔子,但秋月也不便多问,遂额首退出后殿,往长春宫去了。

    “娘娘之前还说是要从小暑开始,每日煎一壶伏茶给太后送去,吩咐奴才定要精心挑选药材,这怎么突然就变了。”余嬷嬷讶然地望着荃蕙,又道:“娘娘要装病,别的事可以不理不问,但太后的事总要上心啊?”

    “如今太后不在宫里,每日大费周章的送茶去,皇上会如何看我?”荃蕙幽然反问,嘴角的冷笑敛去,沉声道:“你可知道,今晨玹玗对我了说什么?”

    余嬷嬷不屑地冷声哼道:“不过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她能有什么好话。”

    荃蕙苦笑着摇了摇头,视线缓缓移到鸳鸯炕屏上,玹玗的那番话仿佛又在耳畔回荡。

    ……

    “姑娘不是随太后去了畅春园吗。”荃蕙虽然惊讶,却也知道玹玗素有特权,所以只是淡淡地问道:“不知姑娘清早前来可有何事?”

    玹玗悠然浅笑道:“自然是前来道谢。”

    “道谢?”荃蕙警惕地半眯起双眼,迟疑了片刻,又笑道:“我却不知这谢从何来。”

    “昨日若无秋月恐怕那事还没个了结。”玹玗不欲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虽然娘娘让秋月前去信函局是想着讨好太后,但总算是费了心,也确实帮了我一个大忙。”

    荃蕙冷然道:“既知道本宫这么做是为讨好太后,你又何苦谢我,受不起。”

    “若是其它事情,便是娘娘为我办成了千百件,我也不屑一顾。”直视着荃蕙,玹玗傲气地说:“不过,事关涴秀姐姐,那就另当别论,所以我才肯来此帮娘娘化解一场不必要的危机。”

    荃蕙一怔,被弄得满头雾水,脸色微沉地问道:“本宫能有什么危机?”

    沉默着凝视着荃蕙,过了半晌玹玗才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转而说道:“皇上是个懂得雨露均沾的人,而论样貌,娴妃娘娘不输皇后和贵妃,其她嫔妃与你比起来更是相形见绌,可怎的就被冷落至此,难道娴妃娘娘就不曾深思吗?”

    “那是太后和皇上……”差点将实话脱口而出,荃蕙连忙伸手掩唇,眼底有藏不住的惊慌。

    “因为太后和皇上母慈子孝是表面平静,实则暗藏汹涌,而你当年又偏偏是太后选中的侧福晋,再加上哲妃娘娘的郁郁而终,所以皇上才对你视而不见。” 无视荃蕙难堪的脸色,玹玗勾着浅笑继续说道:“可贵妃也是太后的人,她对哲妃做过什么,皇上未必不知道,但皇上对她的态度确截然不同,娴妃娘娘可有想过问题究竟出在哪?”

    “你想说什么?”荃蕙彻底糊涂了,她猜不透玹玗究竟为何而来,一开始还以为是想替太后试探她的忠心,可现在听玹玗说了那么多,她忍不住去怀疑玹玗究竟真是太后的心腹,亦或者自始自终都是皇上的有心安排。

    “没什么。”含笑着摇了摇头,缓缓伸手抚上鸳鸯炕屏,半敛下的瞳眸中藏着狡黠幽光,沉声问道:“不过玹玗好奇,娴妃娘娘可清楚自己究竟嫁给了谁?是皇族尊荣,还是锦衣玉食,亦或者是勾心斗角?所谓鸳鸯共白头,娴妃娘娘是想与谁白头,难道是太后吗?”

    “你的意思是……”荃蕙眉头紧蹙,虽然听明白了玹玗的话,却不敢相信。

    “我什么意思都没有。”抿着淡淡的浅笑,玹玗似乎毫不担心这些话会传到太后耳中,但同时她也不会说得太过直白,以免自找麻烦。“在这宫里没几个人能让我放在心上,那些居心叵测之辈,若只是对我下手也就罢了,但凡牵扯上我在意的人,我定然会不计手段的给予教训。此次事件与涴秀姐姐有关,只要参与其中的我统统不会放过,但那日在信函局我却是处于下风,即便能强势整治了王德贵,可没有真凭实据就是任性妄为,只会让太后和皇上为难。所以秋月的出现,对娴妃娘娘而言是顺水人情,对我却至关重要。我不喜欢欠人情,故而才会来此说这些不该说的话,但娴妃娘娘能领悟多少,那就不是我的责任。”

    荃蕙默然不语,玹玗所说的这些她岂会不明白,可当初她是靠着巴结太后才嫁入紫禁城,所以从第一天起就已经不受皇帝待见。

    紫禁城本如炼狱,若再无圣宠,那就是在炼狱中的熔炉内煎熬。

    全心攀附太后,是她万般无奈下的选择,眼看内务府的奴才越来越不将承乾宫当回事,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应对。

    可如今,玹玗一语惊醒梦中人,她忘了,夫妻才是同林鸟。

    再往深一层想,就太后的手段和习惯,是绝然不会眷顾一个无利用价值的人。

    当初,若非太后认为贵妃力有不逮,其她儿媳皆不中用,且还要暗中打击哲妃,又岂会选定她为侧福晋嫁入宫中。

    八旗之中年轻漂亮的女儿多得是,每三年一次的秀女,每年一次的使女,所以太后永远不会缺乏棋子,在她之后不就又有了陆铃兰吗?

    幸而是陆铃兰也不受皇帝待见,否则她就连巴结太后的机会都没有了。

    沉默了许久,荃蕙才悠然叹了口气,可当她对视上玹玗那幽深的眼眸时,竟不由得再次陷入思索。

    她就是不懂,皇帝为什么那么偏宠玹玗?

    论容貌,玹玗的确清丽绝尘,可在这美好皮相下,却藏着一颗善于虞诈深算的心,转念之间便可智计百出,但凡出手都非一般的狠辣决绝,这样的女人就好像毒药,即使不避之惟恐不及,也该处处防范才对。

    玹玗到底有什么好……

    只因这个问题在脑海中盘桓不去,才疑问使得荃蕙在玹玗离开后,还将自己关在后殿,直到淳嘉和鄂韶虞被封为贵人的消息传来,她才猛然惊觉了一个关键之处。

    玹玗有一句话问得很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而她究竟想与谁白头偕老。

    无论是玹玗还是贵妃,她们虽然都在太后的阵营里,可但凡行事却从不会损害到皇帝的利益,甚至可以说,每次事件的最大得益者都是皇帝。

    既然没本事做到周全两边,那就最好什么都别做,这才是“闲”妃的真正意思。

    或许,当她真的安安静静闲下来,长久的守着一份悠然姿态,反倒能引起皇帝的垂怜。

    娴妃称病后,承乾宫是真正的安静了,可另一边的储秀宫却热闹非凡。

    弘历亲自前去探望,又再三叮嘱佩兰要安心静养,暂时别管六宫琐事,全部交由皇后处理即可。

    晚膳后弘历前脚才离开,甯馨就来到储秀宫,关切的说了好一番话,又称天气越来越热,紫禁城确实不适合休养,遂提议佩兰先去圆明园避暑。

    明知甯馨此举是别有用心,佩兰却没有半点拒绝的意思,反而欣然接受,只道:“圆明园那边还没有准备,妾身也不能说走就走,怎么都得先向皇上请旨。”

    “贵妃放心,皇上那边本宫亲自去请旨。”甯馨微微一笑,默了片刻,清然叹了口气,似有难处地说道:“过些日子皇上也是要去避暑,有你先行前去打点本宫也放心……且前日太后动了大怒,偏这段时间皇上政务繁忙,抽不出空去给太后请安,你去圆明园静养,若身子好些时还可去畅春园陪陪太后,总是要有人圆了场,太后和皇上才都有台阶下。”

    闻言,佩兰不由得暗自冷笑,难为皇后这个时候还有心谋算,只可惜找错了对象。